造纸坊。
木轮经水流冲刷,不断转动。漂母荷注视着碓槽,水不够加水,水多了就加纸浆。木轮转动带动踏碓,两侧踏碓交替起落。荷闲着无事,甚至还能坐在旁边歇息会儿。
她年过五旬,膝下只有一女孙,靠着为人洗衣谋生。她是自河东逃荒来的,与卖茶的鞠还算是同乡。说是洗衣谋生,其实就没多少人需要她干这活。豪户自家有仆人,不缺她这劳力,贫户也闲钱请她。所以,每日连填饱肚子都难。
随着黑夫上任,一切都变了。庸耕者登记便可得米,她便半信半疑的去了。得到那两斗米时,荷便知道黑夫是言而有信的人。再后来很多庸耕者被征用,为县寺劳作。瞧见鞠支了个茶摊,每日忙的日进数百钱,她实在是眼馋的很。
还好,黑夫未曾忘记她们。
荷就被造纸坊选上,就负责水碓。每日管三顿饭,同时还给五钱。伙食不说多好,起码是能吃上香喷喷的粟米饭,而且还有菜羹。若是干得好,次日还能吃上五花肉。
“漂母,这水碓好用吗?”
“好用的很咧。”
“你一人便能应付?”
“忙的时候,找人搭把手便可。”
漂母是对答如流,也不露怯。
这些都是来自各县的官吏,一板砖下去能砸死两个五大夫。这段时间天天都有人来看,就是花费五十钱都不带眨眼的。漂母也没想到,自个有朝一日能为这些人解答。
“你们都看的如何了?”
“见……见过内史,少府。”
“免。”
这些人面面相觑,也都是点头哈腰。
而后,他们的眼神便落在黑夫身上。
“这位便是云县令吧?”
“诸公有礼。”
黑夫只是抱拳打招呼。
论官职,他们有的还不如他。
论爵位,他现在可是十二级左更。
话说,他有这么显眼吗?
“现在都是……左更了?”
“云君实在是厉害。”
“刚过及冠,便已爵至左更,实在是羞煞我等!”
频阳县令是唏嘘不已。
他年过四十,还曾上战场杀敌。至今为止不过混个县令,爵至左庶长。可瞧瞧黑夫,爵位涨得飞快。要知道黑夫三个月前刚封的右庶长,现在就变成左更了!
“全靠内史提拔。”
“与老夫无关。”
叶腾是丝毫不给面子。
他望着水碓不断起落,也很惊奇。每次落下都会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欧渍好的桑麻皮经过不断的冲击,慢慢变成了絮状纸浆。漂母在旁只需用小扫帚,及时将纸浆扫入碓槽。若是水不够了,便浇瓢河水便可。
“有此宝物,足以省去诸多人力!”
“舂米效率如何?”
“比踏碓快的多。”
“确实是好东西。”
章邯站在旁边,瞧见老上司后也想表现番,便抬手道:“禀内史君侯,邯与县君商议过。想着为以后做打算,可于夏季多舂纸备用。夏季日晒充足,能快速出纸。春秋则以农为主,免得耽误农耕。”
“可。”
赵亥捋着胡须颔首。
先前的竹简,也是类似。会提前储存菅草蒲草兰草,然后在寒冬空闲时做竹简备用。章邯想到此法,也能省些劳力。归根究底还是得看天吃饭,各行各业皆如此。
“这水碓,的确是宝物。”赵亥仔细核验过后,感慨道:“若是各地皆有此物,便可省去舂米之苦,还可用做造纸。包括你那柘糖,同样也可借此榨汁。”
“君侯所言极是。”
“可惜,只能建在河边……”
……
他们走出来时,就瞧见皇帝正翻看着一张张麻纸。这些县令早早得到口风,也不敢泄露消息。瞧见他们一个个都憋的相当难受,黑夫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都指望乃公识破身份是吧?
乃公偏不!
憋死你们!
“县君还未造竹纸?”
秦始皇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现在麻纸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反而是对竹纸更感兴趣。据黑夫所言,竹纸的质量远胜麻纸。若是用作公文书写,再合适不过。像现在用麻纸只能说凑活,也是让各个郡县提前适应。
“秦公为何如此着急?”
“咳咳,老夫好奇。”
“那没办法。”黑夫两手摊开,无奈道:“若想造竹纸,非半年不可。按现在进展,起码还得等四个月。”
“可否再快些?”
“没法子,只能等。”
“唉,可惜了。”
瞧见这幕,这些县吏可都吓傻了。他们也都曾是秦始皇的郎官,跟随在其身后学习处理政务。他们很清楚皇帝是个急性子,素来不喜欢拖延。可对黑夫,却并未如此要求。要换做别的县令,怕是当场就要下令让其三个月内解决。哪怕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也完全能下诏。
货比货,该丢。
人比人,该死啊!
如此恩宠礼遇,自古未有也!
……
出了造纸坊后,就瞧见不远处正在施工。除了庸耕者外,还有数位刑徒扛着良木喊着号子而行。
“前面可是要建印刷坊?”
叶腾指向远处,蹙眉询问。
“正是。”黑夫负手而立,感慨道:“下吏已令木匠刻字板,第一篇便要印《为吏之道》。昔日吾为亭长时,喜君便让吾勤加抄诵。待印刷好后,下吏便要将此当做寿礼赠予喜君。”
“如此甚好。”叶腾轻轻点头,但还是低声道:“不过,第一篇还是要献给陛下。你这印刷术甚好,上也相当期待。若是能成,必能得赏。你那阀阅之柱,也可再次刻功。”
“唔,下吏受教。”
黑夫抬手作揖。
赵亥捋着胡须,很是满意。像黑夫这样有弱点的人,其实更好交往。若他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做事又面面俱到,心机城府又深,又有几人会与之为友?
或许也正是他的这份豁达直率,能令皇帝屈尊降纡,且至今都未说出真正的身份。毕竟现在相处反倒更自在些,不必拘泥于礼法。若说出真相,反倒会让黑夫处处拘谨。这样的廷臣,太多太多了……毕竟吃惯咸的,偶尔也想尝尝甜的,况且家花哪有野花香?
“黑夫,陛下对你可是寄予厚望。”赵亥也没忘记来的目的,认真道:“他将你比作祥瑞乌鸟,你可莫要让他失望。陛下知你办的棋圣争霸赛,为了支持你已经拟诏。若能夺冠,便可进爵一级。还可入秦廷为侍郎,待诏宫中。”
“臣拜谢上恩!”
黑夫转过身去,面南长拜。
有皇帝这话可就爽了!
过瘾啊,整个关中都得乱成一锅粥!
这不得把参赛者刺激的眼睛发紫?
进爵一级啊,他都想要!
秦始皇则是笑而不语,望着远处夕阳。他是愈发喜欢呆在泾阳,也是在这能让他稍微放松些。准确来说并非是地方,而是人。与黑夫相处,他无需有任何顾虑。
黑夫主动为秦背了口黑锅,献上雍州鼎也算弥补了他小小的遗憾。这段时间屡屡献策献宝,令他豁然开朗,甚至是为秦都指出了条明道。黑夫并非是夸夸其谈的廷臣政客,或许是起于微末的缘故,他一直都默默的做着各种实事。
不过,终究还是得走了……
秦始皇眼眸渐渐冷了下来,因为他是秦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而非秦伯。他还要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忙里偷闲数日已是不易,可不能再耽搁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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