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宋瑞芳把邻居们送的京味腌菜和蒜肠给女儿塞到帆布包里。
亲自送林夏去车站。
娘俩先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一人一个烧饼加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而后宋瑞芳花了一块钱一斤粮票加一张肉票,额外要了一斤足足70个鲜肉水饺,给林夏装到饭盒里。
走之前见有新出炉的门钉肉饼,又花了五毛钱一斤粮票买了五个。
这才赶去火车站。
站台柱子上挂着圆形钟,秒针一秒一秒地兜圈子。
林夏扫了一圈,见站台上方横幅一条一条挂着,红布黄字,皆是有关上山下乡的革命口号。
站台大喇叭则是循环播放着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革命红色年代的上山下乡,倒也是充满了仪式感。
林夏觉得挺新鲜,多看了几眼。
宋瑞芳原本被人山人海中,其他父母子女的送别情绪影响,十分伤感,结果见女儿这般孩子气,不甚在意的样子。
不知该哭还是笑。
“好啦,别看了,璐霏,妈跟你说的话都记住没?”
林夏乖乖点头,“我记着呢,到了先给你拍电报,以后要经常写信回家。
妈,黑省物产丰富,饿不着我。你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刻意省钱。
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和文军就会回来和你团聚了。”
她嘴角扬起,笑容中充满了自信,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宋瑞芳把女儿抱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
“嗯,妈信,万一遇到难事,记住护住自个儿,不要为了旁人难为自己。”
“我会的。”
林夏扬起小脸,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眼波流转,纯真又清澈。
既有小鹿般的灵动,眯眼时又有狐狸般的无尽诱惑,令人见之难忘。
脸型也非常漂亮,下巴尖尖的,脸颊饱满而不臃肿,整个脸庞线条流畅,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
眉毛修长而优美,鼻子挺直而精致,嘴唇红润而性感。
这么出挑的外貌,去了乡下,宋瑞芳越想越不放心。
她不厌其烦的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林夏耐心地听着。
只是时间却不允许了,站台前方有一节火车头向列车徐徐靠近,只听得“哐当”一声,列车明显地震动。
火车头和列车接上了。
蒸汽机车头的烟雾弥散开来。紧接着站台喇叭开始广播,催促旅客们抓紧上车。
候车室里面挤满了知青,他们吵吵嚷嚷的,每个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
检票进站的时候,所有人拼了命的往前挤,都想提前上车,好放东西。
好在林夏有卧铺票在手,跟他们不是一个车厢,不用体会那种寸步难行的窘迫感。
她挎着一个军绿色挎包,左右手各提一个行李包从容的去了后面的硬卧车厢。
她的床铺在下铺,她将行李塞到床下后,马上打开车窗。
接过宋瑞芳递进来的棉被褥子和盛着饭盒的网兜放到床上。
而后又伸出手,去和宋瑞芳握别。
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默默无语,这时传来了铃声,还有两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站台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呜咽之声,甚至超过了刺耳的铃声。
哐当哐当,绿皮火车开动了。
宋瑞芳心一慌,跟着火车往前跑。
“孩子,照顾好自己,妈等你回家!!”
林夏哽咽着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挥手,“妈,你也是,等我回来!!”
听到女儿的话,宋瑞芳眼眶中蓄积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一直跑到站台尽头,才停下。
但她的视线,始终盯着火车,直到火车转弯,看不见,都不肯离去。
难以压抑的哭声在车站上回荡了很久、很久……
林夏耳力惊人,听罢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便从帆布包里翻出一块大白兔奶糖,撕开包装纸塞到了嘴巴里。
糖一入口,口腔立刻被甜丝丝的奶味包围,情绪霎时好转。
对面中间铺的一个抱着小孩的老太太视线在那块糖上面偷瞄了两眼。
林夏察觉到了,全当没看见。
这个卧铺车厢里,只有她一个知青,对面三层床铺住着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老人,孩子出远门。
她这边上中铺是两个外出办事的小伙子,一天到晚精力旺盛,总是找各种话题和她聊天。
全被林夏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她秉持少说话,多睡觉的原则。
在火车上慢慢耗时间,熬不住了就去厕所,进入小世界和红狗子玩闹一番。
饿了就吃宋瑞芳给她准备的食物,鸡蛋,鲜肉水饺和肉饼,算的上顶好的吃食了。
对面床铺的小孩,馋哭了好几回,那老太太阴阳怪气的,内涵了林夏好几次。
但林夏一点不为所动,她冷着脸,“粮食精贵,想吃可以,拿钱票来换!我给你们算市场价,童叟无欺。”
一句话就堵上了对方的嘴。
30多个小时后,火车抵达绥化市。
林夏下车后转乘大巴,于后天中午,顺利到达北林区西长发镇。
她先找到邮局,给宋瑞芳拍了份加急电报,买了些信封邮票。
见尚有时间,又去镇上的供销社逛了一圈。
跟售货员唠了一会儿,大体了解了下乡的必备装备,添置了一双劳保手套,一个暖水袋,一顶戴着厚实的帽苫、耳苫的冬帽,一副手套,一盒蛤喇油,一斤红肠和半斤香酥糖。
这才不慌不忙的赶到当地的知青办。
此时,里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知青。
火车在硬座车厢吃不好睡不好的,再加上换车晕车,一路颠簸,绝大多数女同志的脸都没法儿看。
林夏一露面,好些男知青的眼都看直了。
那模样跟打了鸡血一样。
林夏神色淡淡,听到东北二大队的名字,起身提着行李走了过去。
来接他们的人是东北二大队的点长,叫吴振国,长相老成,身体壮实,个头不高。
另一个是东北二队的女知青陈菊香,梳着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浓眉大眼,肤色略黑,看起来性子挺爽朗。
经过交流得知,他们二人比林夏他们早来近三年的时间。
被分到东北二队的知青,除了林夏以外,还有三男两女。
大家简单做了相互介绍。
吴振国知道他们肯定又累又乏,便让陈菊香先去安排午饭。
知青办的吃食差一些但好处是管够。
午饭是面糊糊和苞米面大饼子。
其中一个叫刘铁柱,身上衣服补丁摞补丁的,吃得特别欢实。
一个肩背宽阔,大脸盘爱笑,名叫王爱英的女知青,更是一口气吃了十块脸那么大的饼子。
其他人包括林夏在内,就有些吃不下去,感觉拉嗓子。
林夏简单喝了点面糊糊作罢。
其中明显在处对象的两个知青,男的叫陈红斌,女的叫方素琴,陈红斌开了一个肉罐头让方素琴就着饼子吃。
他先是谦让了一下,毕竟大家都不熟,除了刘铁柱尝了一小口其他人都没好意思动筷。
还有一名男知青叫廖兴河,个头很高,除了说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全程沉默。
人属于瘦脱相那种,加上坐车,整张脸惨白惨白的,一脸病容。
看得吴振国直皱眉。
身体这么差?咋干活?
挣不上工分,吃啥喝啥?
吴振国都替他犯愁,心里琢磨着,等回到东北二队,先带廖兴河找大队上的赤脚大夫看看。
吃过饭,吴振国从知青办后院赶了牛车出来,众人把行李放到牛车上。
牛车很快被行李和书包堆得满满的。
这年头牛精贵,人全部在后头跟着。
没有行李,空手走着也不累。
但众人就十分的沉默。
他们足足走了小半天的功夫,走过环环弯弯的林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偏僻又破败的小村子。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那种。
知青点是三间草房,南北两铺大炕,男生睡北炕,女生睡南炕。
林夏眉头微蹙,直到瞥见一个唇红齿白的高个少年,才展露了笑颜。
“文军!”
高文军闻声,似是不敢置信,手里的柴火纷纷落在地上。
“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