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地处长江下游冲积平原,海洋性气候明显,潮湿多雨,林夏回到杨姨家时,裤脚已经湿了些许。
听到开门声,厨房里系着围裙的杨素梅走了出来,笑着朝她说道,“小美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杨姨,不是说好,我做饭吗?等你手好了,我天天让你做还不成吗?”
林夏换好拖鞋,不由分说把人按到沙发上坐好,边去厨房端菜边叨叨。
“你这孩子。”
杨素梅看着林夏像只小兔子似的在屋里窜来窜去,眼里满是疼惜。
小姑娘已经在家里住了五年,这些年,两人相处的愈发融洽。
她不止勤快,还有一手的好厨艺,有她在,杨素梅从不必担心忙起来吃不上饭。
周末小姑娘还会帮她看店,偶尔碰到一些在网吧闹事的,直接动手给收拾了。
平时她有个头疼脑热的,小姑娘比她自个儿都上心。
记得去年秋天她得了急性阑尾炎,林夏去医院照顾了她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
可就是这么懂事的孩子,偏偏被她的父母所不喜,除了她哥每隔半年来给她送回钱,几年下来,那对夫妻连面都没露过。
叫孩子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甚至连过年都不喊她回家吃顿团圆饭。
今年孩子眼看快要高考了,不说关心关心吧,还跑去学校闹事,明明是自己儿子的错,居然把脏水泼到女儿身上,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父母?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她有这么能干懂事的女儿,她早就偷着乐了。
杨素梅又瞅了几眼忙着摆放碗筷的林夏,眸光飘忽不定,不知想到什么,鼻头一酸,悄悄压了压眼角。
她本是皖省人,对象曾是淮南一个煤老板的管家。
八九十年代那会儿,挖煤的,跟开了印钞机似的。
扒开土,露出煤炭,开采装车,卖钱,数钱数到手抽筋。
老板为人豪爽,对手下的人向来大方。
他们一家三口,跟对了人,享了不少福。
可在八年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烧毁了一切。
当时,她正陪着老板娘逛商场。
等她们回去后,豪宅已被烧的面目全非,老板,她男人和刚上初中的女儿,无一生还。
她受不住打击,住进了医院,躺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才得知,她男人为了救老板,两人双双葬身火海,女儿为了救自己的爸爸不顾阻拦冲进别墅,不幸被倾倒的书柜砸死。
一场大火,让她失去了这个世上最重要也是她仅有的两个亲人。
原本她打算偷偷服下安眠药,一了百了。
被老板的儿子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他开导她,照顾她,直到她痊愈。
还背着他母亲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皖省,开始新的生活。
因为女儿说过她长大后最大的梦想是学习计算机。
所以她选择来到相邻的苏省,开了间网吧。
每每她看到那些朝气蓬勃的女孩子,高兴的在电脑前敲击键盘,就仿佛看到女儿对她笑的样子。
可随着时间流逝,两年多过去了,她心里愈发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填不满的窟窿。
网吧里人来人往,热闹喧哗,对她而言都是匆匆过客。
唯一关心她的老板儿子,也早早去了国外留学。
为了排解寂寞,她决定往外出租一间房子。
与其说是给别人提供一个落脚处,不如说是给自己的心一个归处。
而今,她很庆幸当初的决定。
不然,她也遇不到林夏,这么好的孩子。
这是属于她们俩的缘分,她很珍惜。
饭桌上,杨素梅夹了块红烧带鱼放进女孩的碗里。
林夏弯了弯嘴角,把手里的虾剥壳递到她嘴边,“杨姨,张嘴,啊~”
“啊呜,好吃。”杨素梅慈爱地笑着,淡淡的褶皱爬上了眼角,那是岁月遗留的痕迹。
她顺手帮林夏把耳边垂下的发丝别至耳后。
“小美,这段时间不要有压力,你成绩向来不错,要对自己有信心。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想吃什么告诉我,杨姨给你做。”
杨素梅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双眸子里尽是关切。
“杨姨,我知道的,您别担心我,倒是你的手,不能再沾水了,所以做饭的事交给我,您负责买菜就好。”
林夏咽下嘴里的食物,俏皮开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好,好,听你的,小管家婆。”
杨素梅无奈一笑,点了点女孩的脑门。
一顿饭的时间在两人浅声交谈中结束,饭后林夏收拾完碗筷,跟杨素梅打了声招呼,去露台练琵琶去了。
林夏的琵琶是跟附近退休独居的季奶奶学的。
季奶奶年轻时候曾留学海外,文革那会儿被下放,后来返城后进入南通师范学院音乐系担任声乐老师,弹得一手好琵琶。
林夏搬到这里后,有回在菜市场帮季奶奶追回了失窃的钱包,两人因此结识。
有次她帮季奶奶扫院子时,即兴哼唱了首曲子,激起了季奶奶的惜才之心。
林夏知道这具身体的嗓音条件极好,不然也不会让曲连杰频频夸赞,在KTV艳压群芳了。
所以在得知季奶奶愿意教她歌唱技巧后,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随着两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多,林夏对琵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时能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弹奏大半天的时间。
季奶奶活到这把年纪,最喜欢像林夏这般学习认真,不怕吃苦,有天赋,不骄矜的学生。
对她几乎是倾囊相授。
两人亦师亦友,相伴了四个多年头。
原本林夏都与季奶奶说好,将来等她大学毕业,接她去上海享清福的。
可在去年临近年关时,季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久便离逝了。
她在临终前,把自己的琵琶,曲谱笔记和一只戴了大半辈子的羊脂玉镯留给了林夏,两人拉着彼此的手,直到季奶奶咽气的那一刻,都没有松开。
那一晚,风很凉,雨很大,林夏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流下了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滴眼泪。
因着季奶奶无儿无女,这些年攒的钱基本都用到接济一些家庭困难的学生身上了,连房子都是租的。
所以在她去世后,杨素梅帮着林夏一同为她打理了后事。
如今季奶奶走了快三个月了,林夏总是喜欢在傍晚,弹一首《琵琶语》。
一阵宛转悠扬,柔美空灵的曲子飘荡开来,萦绕耳畔令人心醉。
拖着行李箱的黄综泽在一脸激动的杨素梅的陪同下推门而入。
听到这首曲子,仿佛散去了一身烦扰,惬意畅快。
他随意往露台那看了眼,恍若以为撞进了画里。
只见穿着校服的长发女孩静静端坐在椅子上,套着玉镯的一只白皙小手在琵琶上不停游走。
袖子下滑间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手腕,另一只手五指微分开扶持在紫檀镶牙琵琶上,紫檀与白皙碰撞,颜色分明,他看得也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