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右边的地上放着几个莲花状的蒲团,中间的轮椅上坐着一位古稀老人,他望着旁边的桌子出神,那是一张紫檀木龙纹雕花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张巨型彩色遗照外加一个牌位,桌子上的香炉不断地飘出青烟,没进门就能闻见一股浓浓的檀香。
助理:“老爷,我带小少爷进来了。”
老人:“慢着,让他在门口磕个头再进!”
助理:“小少爷,您也听见了,照做吧。”
只见瘦高的男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将那传统的一套动作做完后,迅速起身。
他迈进那个姜家大院儿的禁地,曾经一度以为藏的是宝贝,一定是富丽堂皇的,现如今真的进来了,没想到只是一个简易版祠堂,不过,桌上摆放的这张照片着实有点陌生,在家里不曾见过也不曾听人提起过。
画面里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缎面长裙的女人,她黑色的长直发随风飘起,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状,粉嫩的唇微微勾起,眼角下有一颗醒目的泪痣,而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昏睡的小孩。
“小礼,还记得第一次接你回家,你问我除了爷爷还有什么亲人”,老人低沉的嗓子沙哑着说道,“她就是你的母亲‘姜冉’,除了你几个伯伯叔叔外,我唯一的女儿”。
姜礼凝视着那照片内心毫无波澜,他诧异于为何爷爷叫他回来要说这些,昨天刚进门就听见家里的仆人窃窃私语,在他再三追问下才得知姜妤被逐出家门了。
“和我想象中一样漂亮”,他取出桌角的香点然后插在了香炉里。
老人难以掩饰的悲痛,他示意助手在门外看着,然后自己将轮椅拨弄到姜礼面前说道,“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他不解地看向爷爷,难免心生疑虑,姜妤不知为何突然被卸任,如今匆匆召唤自己回来,想必是知道自己伪装成明星梁晨的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能体面点离开也是好事。
“您说,我洗耳恭听”,说罢,姜礼便走过去半蹲在老人身旁。
二十几年前,姜季显的公司率先搞起来房地产,逐渐在本地大展拳脚。他越是出众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嫉妒这种品质无论在哪个阶层都有,很快就有人盯上了他手头的生意,那时候黑白两道亲如一家,不光都要维系,更多的是屈从。
后来,风远便成为当地的龙头企业之一。姜季显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小女儿抛头露面,他知道自己面对的都是豺狼虎豹,生怕自己疼爱的小女儿被掳走。
人总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姜冉大学毕业的时候面临实习,在她再三请求下,姜季显同意她入职公司,那也是他最后悔的决定。
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毛头小子,他们很快相恋,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同意和这个穷小子在一起,偷偷在国外和那个男人领证了,没过多久姜冉就怀孕了,她带他第一次登门的时候肚子已经肉眼可见的圆润了,姜季显同意他入赘进家门。
逐渐家里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为了他们的未来,姜季显听从姜冉的安排资助那个男人出国进修生物科学,姜冉生下姜礼没多久日渐消瘦,她整个人都精神萎靡的。
由于担心她的心理,姜家二十四小时派人看着,等到有些好转的时候,家里就安排她和孩子去找那个男人。
就这样一年后,国外传回消息,姜冉去实验室的路上出车祸了,当场死亡,只有小孩活了下来,那是母性的本能,她紧紧护住孩子将伤害降到最小。
讲到这里的时候,老人的掩面啜泣着说道:“孩子,她到死都牢牢地护着你,我永远忘不了取证现场的照片啊!”
姜礼的内心大为震撼,他的心头是酸痛的疼痛。有记忆起,他就在孤儿院,听到父母的事比起亲身经历,更像是看客,会共情但不多。
“那——那我的父亲,他为什么没有出现?你们又是如何在孤儿院找到我的?”他控制好情绪,冷静地追问着老人。
老人取出手帕擦拭好泪水缓缓说道,“他从头至尾不曾再出现,你软组织挫伤被送进了医院,说来也挺戏谑,国外竟然受伤的婴儿也有人偷抱,我们报警无果,花大价钱找你也无果”。
“那后来呢?”
“后来,寻你就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年年寻,年年无果,久到我都怀疑你是否真的存在过”,老人摇头叹息着,“可是我相信,冉冉也在保佑你,只要不放弃就一定可以寻回来,恰巧DNA比对普及了,光阴飞逝,那时候你都会开口说话了”。
姜礼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观望了一会儿照片后又回头看了看老人,老人似乎明白他的用意,笑着说道,“像吧!他们兄妹四个里,冉冉最像我。你的眼睛像极了你母亲,我去接你的时候,你像个小豆包儿,和冉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沉默地揉了揉额头,小时候问过很多次,姜季显闭口不答有关母亲的任何问题,有几次甚至大发雷霆,怎么就现在这个档口找他回来谈这么多,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小礼,我知道你早就回来了,电视上那个明星是你吧,即使换了发色,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说罢,老人敲打着自己的双腿。
姜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本以为自己是外来人,没想到真的是有血缘关系存在的,难怪小叔和二伯虽是看不惯自己手里的资源,也从来不敢轻举妄动。
姜季显扶着把手缓慢起身,捶着自己的后腰逐渐挺直了腰板,惆怅地说着,“你做的事,司机都告诉我了,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产业以后交给你我怎么放心,还有你那个愚钝的妹妹,怎么能帮着外人坑自己家。和你一起玩的那孩子叫宋燃吧,之前玩的叫什么来着?对,叫林杨晨,他们都会把你推进火坑的!你知不知道!”
“你都知道,找我回来是谈这些的?小妤的事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的公司越做越大靠的不光是自身,众人拾柴火焰高,她查了不该查的,我要是不推开她,就要有别人来伤害她,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还有她那个男朋友,自己家族都放弃的混种,能有什么出息?小妤就是跟他才有问题”,姜季显严厉地指责着发生的一切,俨然看不出年事已高,反而意气风发。
姜礼见状说道,“生物科技那条路趁早结束吧,至少可以保住点姜家,不然等真有人挖出来些什么,可能所有人都得被葬送”。
姜季显震惊地看着他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公司一步步做大做强,能有什么风波扛不住!蜉蝣撼树?滑稽荒谬!我说的你必须听进去,还有赶紧离开肮脏的娱乐圈,纵容你这么久了,尽快恢复原状”。
“不可理喻”,姜礼甩下四个字就往出去走,被门口的助理伸手挡住。
姜季显摆摆手说道,“让他走,认真把我讲的话记在心上”。
穿梭出姜家大院儿,姜礼的大脑和心脏得到了放松,他站在院子大门深深的呼吸着,回头望了望这打点的井井有条的姜家,这座繁华似锦的宅子到底隐瞒了多少秘密。
他使用梁晨这个身份久了,竟然忘记如今要面对的是自家企业,还真是可笑。
宋燃自从和他有了“森”这个隔阂以后,几乎不怎么回家,他暗中没少找人查当年发生的事情,除了知道李程和森都在公司合作的生物科技工作以外,似乎牵绊他们都还有一条产业链,是爷爷亲手操刀。
目前,他能查的消息都和“公益”有关,最有名的就是城郊的儿童福利院,也就是当年他生活的地方。
起初他只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后来才发现除了有爷爷发善心以外,一定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need you by my side——”
梁晨想得出神,助理推了推他的手臂,他恍惚地看向对方,助理指了指手机,他接起了电话。
“哥,我被爷爷开了”,电话里,姜妤的声音充满了失落,“我辜负你的期望了”。
梁晨听到电话里妹妹沮丧的声音,清了清嗓子说道,“不会的,你是我承认的妹妹,相信我,在等些日子,我让你重新回去”。
姜妤半信半疑地在电话里应答“我信你”。
电话挂断以后,他眉头紧锁着,一会儿还要继续拍新品发布会,双重身份的人生,如果必须舍弃一个,他想一辈子做梁晨,作为姜礼要担负的太多了,他承受的也太多了。
桂花香气四溢在屋内,床头柜上燃着几根米白色的蜡烛,摇曳着迷离的烛光,墙上映衬出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姜礼把弄着森的头发,趴在他身上轻声说道,“你听见了,我哥不可能抛弃我的,我可是个听话的棋子”。
森轻抚着她的下颌线温柔地说道,“你要是被发现利用他,姜家会不会对你赶尽杀绝?我要是保不住你,你会不会后悔现在帮我”。
“我是自愿的,至少你对我的感情是真心的”,姜妤吻了他的脸颊,“一切结束,我带你出国,你呢,做回原来的自己,我呢,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她拉住森的手,平躺在他身边,畅想着未来。
森紧紧地握着柔软的手,闭上了眼睛。
昨夜,墨瑾留在了澜苑,天色暗沉下来,林景晏准备好他的睡衣,抚慰好她后,哄她入睡。
墨瑾的鼻腔内充斥着香甜的橘子味儿,她慵懒地翻身,手臂自然地向旁边挥舞过去,似乎触碰到什么障碍物,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此刻,林景晏正侧身躺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瑾,你醒了?还好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林景晏小声询问道。
墨瑾坐起来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思考着,她张望四周,这儿是以前他们的“家”,屋内的一切如旧,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嗯,谢谢你”,墨瑾既尴尬又后悔地低头说着,“麻烦你了,那么晚过来,你别多想,我就是没带钥匙出门,所以——”
林景晏坐起来挑眉说道:“可是周思朝有你家钥匙,你和他摊牌了?闹掰了?我恢复正室了?”
她一把推翻面前的林景晏,拿着狗狗抱枕砸过去说道,“正室毛线!我说没钥匙就是没钥匙”。
林景晏费劲儿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床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说,“我就随口一说,说吧,你是查到什么饱受打击的事情,迫不及待找我商量呢?还是寻求一丝安慰”。
她扣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那个——那个李大江,有问题,不过周思朝,不是,是森有问题,森是李大江的上司,他们也在调查当年的一些事情,我的事卡死在李大江,但是如今转机在森的身上”,她逐渐耷拉下脑袋。
林景晏听得云里雾里的,挠了挠后脑勺说了句,“你吃什么?面包牛奶可以吗?家里没买那么多东西,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
她抬头惊讶地望向他问道:“你不想问点儿什么吗?”
林景晏走过来整理了墨瑾两鬓的碎发,认真地捧起她的脸颊,温柔地回答:“我相信你说的,也会站在你身边帮助你,不过身体是本钱,等你调整好思路,我们一起分析”。
窗外那一抹朝阳恰巧打在他的头顶,她忽然开心地笑了眼眶里含着泪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为什么刚好是现在?为什么要错过那么多年?可是,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面对面交流吗?
林景晏被她快速转换的情绪吓到手足无措,慌乱地摆手说道,“我说错话了?别哭,我每次都紧张和你说话,因为怕自己嘴笨刺激到你”,他从床头纸盒抽出纸巾塞进她的手里。
“没有,光线太刺眼了,加上我快来大姨妈了,情绪起伏大”,她仰头擦拭着眼角,沙哑地解释着。
人生犹如白驹过隙,总是在后悔和期待中前行,林景晏转身去厨房做早餐,他快速整理好呼吸,用咳嗽来掩饰声音,这个画面他等了太多年,出现在他梦里无数遍,以至于他不敢入睡,怕梦醒了,她就会消散如烟。
“你在想什么?面包已经好了”,墨瑾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穿着他肥大的黑色睡袍,朝着他的手边指了指。
他磕巴地解释着,“哦,像你说的森,我之前查过他的背景,现在想想也挺奇怪的,一个混血生长在国外,中文倒是很溜”,
墨瑾嘴里叼着面包片,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他忍不住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笑着说,“好啦,吃完饭再细说,我打电话叫宋燃”。
墨瑾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接着浮上了一层红晕,“啊?这不好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尴尬地点点头。
“他的审美一直在线,还得拜托他带身衣服来”,林景晏解释道,“下午我们去酒吧聊事情,想什么呢?你没开口,我可不敢乱说”。
听到林景晏这么说,墨瑾松了一口气。在她的心里一切还没到时候,如果事情查出来和他家没关是一回事,但凡紧密相关,她真的无法原谅林家。
门口整齐地摆放着鞋子,还有屋内的玫瑰香气,宋燃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家里井然有序,唯独少了梁晨的身影,他多少有些落寞,时隔这么久回来,以为会收到他久违的问候和拥抱。
他们因为发现森可能是李程以后,冷战了很久,他厌恶的是梁晨和李程曾经的亲密,而不是梁晨的刻意隐瞒和蓄意接近。
宋燃脱下衣服随意扔在地上,已经很久没睡床了,他张开双臂飞奔向卧室的大床,躺在上面的瞬间就进入了梦乡,酒吧的沙发还真是一点都不舒服。
——啪嗒——
梁晨忙完发布会直接奔回家里,他在监控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他想坦诚相见的人回来了。
他放好背包,收拾好散落一地的衣服,轻声走到了卧室门口,看到熟睡的宋燃不禁露出了久违放松的笑容,就这样进去靠在墙边儿注视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地关上门离去。
阳光好似橘子海映衬在窗上,不一会儿宋燃被五彩光照醒,他抱着被子一角深吸了一口,玫瑰花香充斥在鼻腔,让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醒了”,梁晨推开门后温柔地问道。
宋燃略显慌张地坐起,故作镇定地说,“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毕竟——”,他沉默了,他怕说出“李程”的名字就变成彻底推开梁晨了。
梁晨从卧室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砸向他说道,“我只有你一个,你脑子是浆糊吗?为什么只自顾自地说话。快点收拾起来了,要去酒吧商量正事了”。
“嗯?”宋燃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去酒吧谈事情?我最近可没和你聊事情”。
只见梁晨拿着他的手机指到,“林景晏来电话说的,我和他摊牌了,所以我要加入你们谈接下来的事情,还有我要知道森的秘密”。
宋燃歪着头看着他,“阿晏?同意你加入,这么随意”,纵使怀疑,他还是乖乖穿着梁晨拿来的衣服。
梁晨面无变情地收拾着资料,直到看见李大江那页资料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
刚才误接林景晏打的电话才得知了那个老头的死讯,后来作为交换条件,他告诉林景晏李程可能还活着的事实,只不过要想得到真相,必须让他跟着他们一起调查。
他想知道如果医院绑着的不是李大江,那个人是谁,还有当年李程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