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睛的瞬间,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她似乎可以闻到姐姐和父亲身上的味道,以及脑海里不断回放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欢乐画面。
凌晨,她思考再三后,拿起手机给林景晏发了一条消息,“有关过去的事情,我想了解得更清楚一点,希望明天你有空,可以来我家一趟”。
她起身靠坐在床头,捏紧了手机,感受心脏掷地有声地撞击着胸膛。
飘窗之外,墨蓝色的天空之下,一切犹如死寂一般。
半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林景晏回了一条消息“等我”。
空旷的街道,燃烧的明灯,只见李大江走路摇摆不定地躺在商场前的花坛边上,昏昏沉沉地打着闷闷的呼声,不一会儿,长发男子给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转身离开了。
这是林景晏第一次收到墨瑾主动发来的消息,他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像墨瑾第一次答应他的表白一样,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开了一瓶冰啤酒,学着网上的最新热梗扭动着自己不协调的修长四肢,像极了早期猿人。
翌日,雪漫街头,清霜盖枝。
森赶在早高峰前赶去了工作室,昨天出外勤,他和季浅宁是合作伙伴,有些事情还是得消除隔阂才能合作共赢,孰轻孰重他还是懂的。
“呦呵!森公子来这么早啊!我们这座小庙也是有大佛罩着了”,季浅宁阴阳怪气地边说话边朝自己的工位走去,在她心里,多少因为晚宴的事儿不爽,要是他早告诉自己投资商是有名的风远集团,而他家的大小姐心悦于森,自己才不蹚浑水出糗呢!
森忽然起身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接连鞠躬,不停摇手念叨,“我的锅!我的锅!对不起!对不起”,他前程的样子从远处看好像在拜佛祖。
实习生跑进来学着他的样子,嘴里说着,“迟到了!迟到了!不敢了!不敢了”,烧香拜佛的又多了一位。
季浅宁气得叉着腰吼道,“你们两个都停一停,大早上的上班都整什么幺蛾子”,抄起手里的文件轻轻点了一下实习生,无奈地说着,“都给我干活去”。
实习生在这点很会看眼色,灰溜溜地逃回了工位。
“你不生气了,我们是友好的合作伙伴了”,森小心翼翼地盯着季浅宁说着。
季浅宁翻了个白眼儿,“喂!我要是意气用事这个工作室早就垮了好吗?毕竟泼我的是金猪爸爸”,她故意把“主”说成了“猪”。
“那就好,我能借你点儿时间,聊些晚宴的事儿吗?”
森忽然一脸严肃起来,季浅宁被他具有攻击性的眼神震慑到了,只是自动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会议室聊吧”,她整理了一下材料递给实习生处理,随即和森进入了隔壁的房间。
森的背影看起来比以往更厚重,好像背负了许多一样,可以清晰地听见他脚步越来越沉重的声音。
随着季浅宁关上门后,森先是仰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不是故意隐瞒投资商的事,我和姜妤的事是私事,也就没必要公之于众,至于带给你的难堪是我没想到的,我代替她和你道歉”,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季浅宁被他这么一系列操作整懵了,站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开口说,“没事,不就是你被千金看上了吗?反正都是为了项目,你都牺牲色相了,我只是卑躬屈膝一下而已”。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不要把这次背后是风远出资的事情告诉墨瑾”,森的语气倒是十分的真诚。
季浅宁心里觉得新鲜,一向高傲的森竟然主动求自己办事,出于好奇顺嘴问了句“为什么”。
森解释道,“我怕她知道会有负担,毕竟她刚出院,承受不住这么多的担子”。
季浅宁挑着眉毛不屑地说道:“就这?”
森赶忙点点头。
“也是,那就不说了,不过你小子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关心我们团队殊荣”,季浅宁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露出了几分赞赏的目光。
森笑嘻嘻地说,“毕竟这次是两个工作室携手,共赢最重要”。
离开会议室,森暗暗决定,有些事还是不要让死掉一次的人参与比较好,他算着时间,差不多这会儿也该发生点什么了。
骄阳伴雪,走廊里因为气候交替挤满了来看病的人,周思朝早上安顿好墨瑾,就匆匆离开了,恶劣天气早出门是必然的。
“05号李大江在吗?05号李大江在吗?”
护士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大喊道。
周思朝手贴在发烫的纸杯上取暖,在听到“李大江”的名字时,先是打了个喷嚏,接着打了个冷颤,他仰起头朝门外看着,不知道是重名还是那个人又来了。
半晌,迟迟没人进来,护士接着喊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此刻,周思朝悬着的心才放下,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李大江之前谈的事情都是谋杀,屡次占用时间也未必显得自己有多么正义。
林景晏打理好事情之后,笔直地站在镜子前反复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会儿扯扯袖子,一会儿又抻抻衣角。
他这一身从衬衫到外套再到牛仔裤都是墨瑾以前挑的衣服,衬衫虽然有点毛边,但是依然工整有型。他忽然想到了还得订一束花,必须是她最爱的小雏菊。一切准备就绪,他就出发了。
雪依然肆意地飘舞着,林景晏望着车窗外望不到头的车队,显露出了幽怨的眼神,他恨不得有任意门马上到达墨瑾家的门口。
路上花费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他终于到了。
下车后,他小心翼翼用手遮挡在花束上面,雪飘落在他冻红的耳朵上,还有瑟瑟发抖的肩膀上,不过他压根顾不得这些,只是注视着手里的娇小的花朵,大步快走地朝单元楼走去。
——咚咚咚——
门开了,墨瑾看到眼前睫毛上挂着晶莹水珠的林景晏,一脸憨笑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她最喜欢的小雏菊,眼神中多了一丝忧郁。
“进来吧,在门口的毯子上跺跺脚,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男式拖鞋,你就穿周思朝的吧”,她一边说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蓝色拖鞋。
林景晏小心地托着花底,换好鞋,轻声问了句,“花要帮你放哪里”,他抬了抬捧花的手。
墨瑾从餐桌拿起了空花瓶,去厨房接好水,将花捏紧接过,随意地放进了花瓶里。
林景晏环顾四周,伴随着逐渐复苏的手心和五官,他闻到了这个屋子的味道和澜苑是一样的,橘子味儿的,布置的也和那边大差不差。
“这屋子还真是温馨”,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点奇怪,视线固定在了餐桌的情侣水杯上,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和别的男人同居,感觉还真是讽刺。
墨瑾意识到他目光的关注点,默默把周思朝的杯子朝自己杯子以外的方向轻轻挪了挪,“嗯,外婆去世以后稍微装修了一下,你现在沙发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她去厨房的架子里拿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温水。
林景晏坐在沙发上,继续观察着房间内的一切布置,唯一让他心里宽慰的是没有他们的合照,墨瑾没有摆放和周思朝有关的合照,想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
墨瑾低头朝沙发走着,她捏了捏杯子,走上前放在了林景晏面前,开口道,“找你来,是想问和你的——两位母亲有关的事情”,说到“两位母亲”的时候,她表情多少有点尴尬。
林景晏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紧接着看向墨瑾微微皱眉着说:“是她们之前对你怎么了吗?”他自从知道杨雪和景明在做的事情以后,再也无法正视她们。
“我想知道过去她们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还有,你们家的产业除了你父亲都是他们打点过,你是否能帮忙查一下十五年前,你们家合作的钢材厂有哪几个”,墨瑾说到后面明显情绪十分激动。
林景晏并不明白,墨瑾这么唐突地询问这些干什么,不过他还是习惯地对她坦白着,“景明你应该知道很早不管我,在我眼中我们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杨雪并不待见我,我们只是名义上的亲人,至于我父亲的产业,我刚回来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我可以查”。
墨瑾听过后当着他的面播放了那两段录音,她的心里只有真相,如果林景晏还是像曾经一样喜欢自己,那么他一定帮助自己,她打赌自己不会输。
林景晏的眼里只剩下惊愕,一时半会他选择了沉默不语,斟酌再三,他向墨瑾坦白了当年的实情。
“原来有钱才有命,墨理没机会活下去,即使等父亲凑够钱,也会优先考虑那些富人,没有你,还有千千万万的‘林景晏’ ”,墨瑾听过事情原委后并没有发生争执,她讲话的语气出奇的冷静。
在她心里错的是赵强和景安那种助纣为虐的人,林景晏只是无法掌控命运的蝼蚁,墨理这种孩子是比蝼蚁还要渺小的存在。丛林的法则从原始社会起就没有停止过,社会的边角随处可见,哪里轮得到自己抱怨。
半晌,她才问道,“林震宇是你的父亲,墨闻远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这个男人说我父亲的死和你父亲有关”,墨瑾眼神忽然变得如冰刀一样寒冷。
林景晏的心抖动了一下,他也想不通第二段对话的内容,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墨闻远”的名字,也不知道墨瑾家和自己家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林景晏逐渐低下了头,“不过,我可以去查,可以还你想要知道的真相”。
墨瑾的心此刻是矛盾的,她想知道事情的过程,又怕知道以后自己的心难以承受这份重量,先是查失忆,然后查到墨理的死,紧接着查到了父亲死亡的头上,发生的一切都令人出乎意料。
“我等你查到的结果,你可以走了,谢谢你愿意抽空过来”,她紧紧地抠住了沙发边,强装镇定地说着。
林景晏给Alex发好定位,在门口驻足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一定帮你查到结果”后,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墨瑾瘫在沙发上,急促地呼吸着,泪水如小溪从她的脸颊上流过,她失声痛哭着。
傍晚,周思朝正朝地铁站走去,刚随着人群在地铁口排队移动,一只手揽上他的肩膀,扯着他胳膊脱离了人群,他正准备训斥对方,扭头看到了那双沧桑的眼睛,是李大江。
“帮帮我”,正说着,他晕倒在他的肩上,周思朝将他带到卫生间拐角,拍打他的脸庞,压低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他解开他的衣领,“你不醒的话,我送你去医院”,说罢就掏手机要拨打电话。
李大江听见“医院”二字,贴着墙壁强行清醒地说,“不能——去,你——带我——开房”,紧接着又昏死过去了。
此刻,周思朝只觉得自己倒霉,钟良到死都在给自己留难题,还是世纪大麻烦。他拖着李大江在地铁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紧接着检查着李大江的身体,他的胳膊和腿上有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不等,肋骨也有骨折,不去医院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很难查出来他晕倒的原因。
他将李大江安置好,去最近的药店买了点碘酒纱布和消炎药就快速回来了。
进屋,只见李大江坐在沙发上,从脏兮兮的大衣兜里拿出一小瓶二锅头,用毛巾沾水稀释过涂在自己的伤口处。他赶忙抢过李大江手里的毛巾,愤怒地说着,“你还真是不要命”。
李大江被这个小伙子的反应逗笑了,以前在村里大家都是这么干的,那时候没那么多的讲究。
“谢谢你帮我,我来找你的用意想必你也清楚,还是那件事,你拿着证据去起诉”,李大江一本正经地支撑身体端坐起来。
周思朝加快了处理速度,专注于清理伤口,很快拿起垃圾准备扔出去,丝毫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
“周医生,他们那些人背负了太多条人命,我掌握了太多的秘密,总有一天他们会杀掉我,所以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还可以协助你搜集更多的证据。”
李大江缓缓扶着沙发站起,在落日的余晖下,他阴暗的身影微微泛红,像被鲜血浸染后的丧尸。
周思朝反驳道:“我不理解,你说的‘他们’是谁?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么多信息,而且过去这么久,为了死去的人以身犯险值得吗?”
“那帮抢占最先进资源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一阵寂静后,“我儿子曾经为他们工作,他死了”,说到这里明显可以听见李大江嗓音里的哽咽。
屋内逐渐漆黑一片,二人分别坐在沙发两端,纷纷陷入了沉思。
“你——是为了你的儿子?”
周思朝率先打破了宁静。
“嗯”,李大江仰头靠在沙发上,平复情绪后,坦然地讲述着,“我儿子在他们研发实验的爆炸中身亡,准确地来说一口气吊着,死在手术台上了”,他揉捏着暴起的太阳穴。
“你说的事情太复杂,我想过插手,可是——”
这时,周思朝的话被打断了。
“你是怕你女朋友受到牵连吗?是那个叫墨瑾的”,李大江装作思索的样子说着,“你放心,你不用说,我也不会牵扯出她,她可是很特别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动她,只要不动她,我可以和你联手”,周思朝忽然站起来,情绪变得很激动。
李大江知道于自己和儿子而言,墨瑾是恩人,他自然不会恩将仇报,只是现在这条线很容易操控周思朝,所以他必须这么做。
“你放心,你同意合作,绝不动她”,李大江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颇有几分江湖义气。
宋燃的官司临近开庭,委托方撤诉了,答应庭外调解了,据说对方给了一笔难以拒绝的数目,果然,人的本性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就连亲生骨肉的命都可以用钱来换。
这事儿本来不大,可是在宋燃的胸口堵了口气,他为了案子不眠不休这么久,到头来对方给钱,委托方撤诉,问题就解决了,自己的专业还抵不过人家有钱人的一沓红纸有用。
夜晚,宋燃闭眼躺在梁晨的腿上复盘着最近调查到破事儿,不禁眉头拢起,咂吧起嘴。
柔和的顶灯照射的屋子暖暖的,梁晨洗过的头发裹着湿毛巾,他正拿着手机摆拍动作发在自己的动态里,展示给粉丝看,相机避开了腿上的宋燃。
“你能不能老实让我躺一会儿”,宋燃有点生气地撇撇嘴,掐着梁晨的脸蛋生疼。
梁晨弹了他一个脑瓜嘣儿,“你工作不顺心找工作呀,跟我在这儿撒什么风”。
宋燃看着梁晨起身要走,一把将他按回沙发上,语气低落地说,“你说我们当律师的是不是真的敌不过隐形规则”。
“什么意思?案子又被对家收买了?”
梁晨探着脑袋盯着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对家就好了,还能找出把柄推翻他,自己的主家撤诉了,神仙也没办法呦”,宋燃无奈地叹着气。
梁晨安慰他道,“撤诉就撤诉,反正工资你照拿,又不和绩效挂钩,别想那么多,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话是这么说”,宋燃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儿。
梁晨看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把他一把薅起来,盘腿和他对坐着说,“看你这么沮丧,跟你分享个我工作的八卦,墨瑾工作室不简单,那个新合作的森背后支撑的资本你猜是谁”,他说到这里故作神秘了一下,“是风远集团,项目负责人是那个新人叫姜妤”。
宋燃瞪大了眼睛,大声说着,“那个数一数二的金融公司,怎么会?我是说怎么能选择小工作室投资”。
梁晨摇了摇头,“我的私人宴会,因为季浅宁和森一起出席,那个姜妤还泼了季浅宁一身酒,估计是包养关系吧,凡是和所谓‘艺术’牵扯的圈子,背后潜规则都一言难尽”,他耸了耸肩膀。
宋燃咬着嘴唇来回踱步,然后,和梁晨说要处理点工作就要去书房。
“喂!这么多天了,你都不亲亲我”,梁晨环抱手臂放在胸前,傲娇地抬起头嘟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宋燃无奈地摇摇头,折返吻了他嘟起的嘴巴,“好了,解决完来陪你睡觉,我还要养家很辛苦的”。
梁晨装作不耐烦地朝书房挥了挥手,他才放心离开。
宋燃坐在书桌前,翻开了卷宗,他整理的案子就牵扯出了风远,显示是医院私自做了器官移植手术,但是有一笔先打给他委托人的钱,是从风远的国外私人账户打出去的,汇款人写着“姜礼”,还没等一次开庭审理,案子就草草了结了,自己也就没有查。
森竟然和姜妤认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一个初来乍到显露锋芒的新锐艺术家,怎么可以被这么大的公司青睐,这个人不简单,姜礼和姜妤到底是什么情况,姜家还有一个孩子吗?
宋燃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百科,森的身份除了对外公布的,确实查不出来太多。他想到林景晏家企业的关系,决定抽空去问问,有没有其他有关风远的消息,虽然案子结束了,但是要给自己内心一个句号才行。
澜苑内,林景晏坐在灯火通明的屋内,手里捏着啤酒罐,盯着Alex送来的资料,愤怒地将电脑摔在一旁。
屏幕里的资料是一张国外的报纸,在版面不起眼的地方写着:知名医药研发企业,因为实验室操作不当发生爆炸。配图是黑烟缭绕的残破大厦。
紧接着一行小字写着,研发人员Mr.Li和Mr.Foret因为生物药业的研发,在爆炸中烧成重伤,二人生死未卜。
不一会儿,景明打来了视频电话,林景晏果断挂掉后,对话框弹出来一句话“近期我会回来,期待合作啊!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