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天后,画室终于开门营业了。
实习生和季浅宁在适应放假回来的状态,趴在工位前迟迟无法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一会儿嘴里吃个零食,一会儿玩儿自己的头发。
墨瑾则是挺直腰板端坐在电脑前,认真地做策划,一个很有名气的艺术家团队给他们发了邮件,针对他们新的IP形象有意向一起合作。
她有个习惯,自从失忆以后,记忆的空白档有时会让她不安,只要心里烦闷,就疯狂地赶工作,银行卡里不断填满的数字是安全感的源头。
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照顾她,周思朝更是尽职尽责地做好男朋友的岗位,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心里那块缺失的空白究竟是什么。
“太好了,他们明天要来咱们工作室洽谈业务!”墨瑾高兴地举起双手欢呼。
季浅宁移动着椅子过去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记得那个‘三木森’吗?就是那个国际上人气很高的装置艺术家,他的团队有个新的IP项目想和咱们合作。”墨瑾的眼睛里在冒小星星。
实习生:“哇!墨姐是前两天还上过热搜的那个帅哥吗?”
季浅宁无语地看着实习生说:“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你墨姐,努力搞事情,勇于创收!”
实习生委屈巴巴地靠着颈枕,一副要死了的表情。
“好啦,我其实很少刷社交网络,所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是这两年他的势头太猛了,有幸参观过他的展,印象比较深刻。”墨瑾安慰地解释道,毕竟她这几年把时间专注地用在现实社会,小姨说网络垃圾讯息多,快节奏时代没营养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好吧”实习生撇撇嘴,把遗憾写在脸上。
季浅宁倒是眼疾手快,举着手机给她看网上搜到的长相。
墨瑾惊呼:“是他?”
季浅宁一脸迷茫地询问:“你认识?”
“不认识,感觉见过”,墨瑾尴尬地挠挠头。
季浅宁精准吐槽道:“你一个不是和周思朝在家,就是工作室的人,平时人多的地方都不去,怎么可能认识这些混吧艺术家。”
墨瑾眯着眼睛,抿了下嘴巴,又观察了那张图几秒,把手机还给了季浅宁。
她没有看错,这个人是昨天晚上在酒吧门外搭话的男孩,那个蓬松的中长发还有肤色,是他没错了,真是太巧了,她竟然提前见过合作人了。
昨天下过雪,中午化雪的时候冷得刺骨,三人一直觉得提前点外卖,天气冷的时候,路不好走,没办法点火锅,但是来点冒菜一样可以宽慰冰凉的胃。
周思朝这两天只有面诊,休息的空档就在思考以前有没有见过叫“姜礼”的孩子,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孩子,院长年纪大了,会不会记忆偏差。
心理科的护士取器材路过他们科室,敲了一下门,告诉周思朝“李医生让我告诉你,你女朋友来看过病了”。
周思朝怀着既开心又难过的心情回答“知道了”,他想到墨瑾这么做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打心底地高兴,但是一想到她回忆起来的部分里有林景晏,就产生了厌恶和妒忌,这两天,墨瑾没有联系他,他怕墨瑾想起自己会觉得恶心,也不敢主动联系她。
午饭时间,对于味道大的食物,只能开着窗户吃,三个人都穿上厚厚的外套围坐在隔壁的长条大桌上。
季浅宁想起以前周思朝煮火锅就会打电话让她和宋燃都来,一下班就可以看到热气腾腾的锅和琳琅满目的菜。
她瞥了一眼墨瑾现在的表情,提了一嘴:“这比周思朝做的火锅差点意思哈?”
墨瑾咬着筷头,一脸认同地说:“毕竟是冒菜,调料味道来说当然比不上他。”
季浅宁看着她认真分析的样子,觉得自己可以回家住了,周思朝这事儿在墨瑾那里早就跳过了。
她低着头给周思朝发了短信:她原谅你了,可以搬回来住。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可不管了,等着分手吧你!
周思朝看到这条短信,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从耷拉脑袋阴沉脸中清醒了,活力满满的一天刚刚开始。
季浅宁:“话说,你不让他搬回来住?”
墨瑾:“我没有打算赶他走,反正记不得事情了,他有时候真的很拧巴,其实过去就好了。”
季浅宁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有时候她真的很好奇,如果发生对象是林景晏,她会不会一样原谅。
林景晏亲自接手风远的项目这一消息散播出去之后,杨雪多少有点坐不住了,她想让林景晏帮忙处理这件事,但是不想从资金上妥协,毕竟现在手底下还有个重要的项目推动需要更多的资金周转。
杨雪吩咐助手:“你最近不要查李程了,去给我查查他那个前女友最近在做些什么,我要你找个靠谱的人盯紧她。”
“是!”
下班的路上,墨瑾坐在季浅宁的副驾上,注视着两旁建筑的变化,曾经印象里的残破旧楼,如今都被层层高楼所覆盖,沉睡的记忆、模糊的关系还有闪现的画面令自己在越来越繁华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想什么呢?”季浅宁眼睛看后视镜的时候扫到了墨瑾,她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墨瑾指着后视镜说:“后面有辆车,跟咱们走几个红绿灯了,好奇他要去哪里。”
“我还以为谁惹你了,说不定也住你那片儿,你管他呢!”季浅宁笑着看了眼后视镜。
墨瑾:“浅宁,你说我接受治疗以后,真的能想起来过去吗?”
季浅宁:“想不想咱们不说,只要你高兴就行。多余的话我也没法讲,毕竟是你的脑子、身体,谁又能阻止你想前进的脚步呢?”
墨瑾浅笑一声,她觉得只有靠自己的双眼观察到的才是真的,任何人告诉自己的都失之偏颇,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她放下车窗,趴在门边上,感受着城市的冷风,呼吸着城市特有的味道,都说记忆会因为熟悉的味道被唤醒, 不知道这条道路里有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回忆。
从停车场走到楼下,墨瑾抬头数着楼层,五层今天是暖色的,她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眼里含着泪水在打转。
季浅宁以为她被感动哭了,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墨瑾擦了擦眼角,嘟囔着说:“有时候想想挺可怕的,习惯成了离不开的理由,其实对双方也挺不公平的。”
季浅宁:“嗯?什么?”
“没事”墨瑾拽着她上了电梯。
钥匙开锁的瞬间,周思朝穿着围裙拿着锅铲站在了门口迎接她们。
季浅宁调侃道:“呦呵!家庭主妇皮肤上线。”
周思朝接过墨瑾的包,偷偷看向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做了你爱吃的鱼和西兰花,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墨瑾躲开他的眼神,径直走向厨房,朝着季浅宁说:“别愣着了,快来洗手吃饭。”
饭桌上,周思朝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不停地给墨瑾夹菜,自己一口都没动,季浅宁假装看不见,默默吃着自己的饭。
墨瑾盯着碗里的菜,憋了半天才开口:“不用夹了,装不下了。那天的事,我不记得了,你不用自责,以后我们都不提就好了。”
周思朝的脸逐渐放晴,高兴地向她点头。
季浅宁:“哎呀!好了,你们讲开了,我今天就可以搬回去了,不打扰你们心灵交流。”
晚饭过后,他们送走了季浅宁。
周思朝开始忙碌于各个房间之间,好像永动机,不知疲惫地打扫,墨瑾盘腿坐在沙发吃薯片,眼神放空地思索着什么,偶尔飘忽地瞄两眼他。
她想和周思朝坦白关于林景晏相关的事情,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守护秘密有的时候是为了保护对方,但是不善于分享秘密也会让彼此产生嫌隙。
周思朝手上的被子套了一个小时都完不成,动作迟缓就算了,关键还拿不稳,思考的事儿在心里扭成了麻花,无论是墨瑾的记忆还是福利院的事。
“小朝!我们谈谈吧!”墨瑾的声音从大屋传来。
他顿了顿,快速丢下手里的活,边说来了边往出走。
墨瑾放下手中的袋子,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渣,周思朝递过来湿巾让她自己擦手,她却伸出手让他帮忙。
他装作很淡定的样子,慢吞吞地触碰她的手说:“吃药没有副作用吧?李医生找过我了,你去医院了。”
“嗯,去了,我的情况有好转”,墨瑾抬头和他对视着,仿佛要看穿什么。
周思朝被她看得害羞就摸着后脑勺,咳嗽了两声。
墨瑾趁他不注意猛然推到他,整个人爬过去俯身望向他,扫视着他惊慌的表情,镇定地说:“如果我让你吻我,这时候会不会太突兀了。”
“啊?”周思朝仰着脖子涨得通红青筋暴起,抓紧了身后的沙发布,别过头去,磕巴着“太——太突然了。”
“那算了”墨瑾失望的眼眸低沉,正要起身,周思朝迅速地用力把她身体按下来,颤抖地扶起她的小脸,贴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撒开了手。
“好了”,他单手捂着眼睛,肉眼可见的羞涩。
墨瑾坐起身,拍拍他的腿说:“有效果!找回记忆真的有效果!”
“你想起来什么了吗?”周思朝几乎是弹起来的。
她绷紧了神经吞吐道:“没——没有多少,还得继续做治疗。”
周思朝安慰道:“他是这个专业领域里最优秀的医生之一,你一定会被治好的。”
她挑起一只眉毛望向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询问道:“你为什么出这么多的汗,看起来好紧张。”
周思朝:“还——还不是你,躯体反应随时会发作,还提让我亲你这么无厘头的要求。”
夜晚,墨瑾吃过药后,主动拉起周思朝的手入睡。
周思朝的心跳不断加速,她说自己情况好了,比之前主动了一万倍,因为是女孩子的关系,她的体温比自己要冷,可能被子太厚了,除了牵起的手温度是舒服的,身体其他部分像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
他转过身观察着墨瑾胸口均匀的起伏,视线转移到她脸上,有点后悔刚才只亲了额头,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这么偷窥她很卑鄙。
“小晏,放过我……”
周思朝刚要睡着就被吵醒了,睁眼看到泪眼婆娑的墨瑾,呜呜囔囔地说着梦话。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帮她擦着眼泪,然后试探性地拍了拍手臂,墨瑾停止了哭泣,呼吸逐渐缓和下来。由于眼皮一直打架,他思索着刚才听见的是‘什么燕’,就快速睡着了。
墨瑾醒得比往常要早很多,天上依稀挂着几颗星星,她披上毯子,端着杯子,站在阳台上注意着对面,楼内一户户亮着的灯,上班的大人散漫地走出楼栋,小孩子吼叫着跑开。
昨晚,是因为药还是因为自己心里所想,她梦见了林景晏,场景是那么的真实。
像是在现在这个小区发生的事情,就是家门口。
林景晏堵着大门,低头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轻轻地扒开他的胳膊,越过他掏着包里的钥匙,勉强地笑着说:“都分手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扯着她的肩膀,一把夺过钥匙,语气强烈地继续问:“分手?你甚至都不敢当面和我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配不上你,你应该和阿姨去欧洲,我们不合适”,她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冷冰冰地看着他。
他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按在墙上,贴在她耳边愤怒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盯着他的眼睛,眼眶的泪水在打转,装作不在意地说:“你是要去欧洲的公子,我只是喜欢赚钱的平民,没感觉的时候肯定要分开。”
林景晏怒瞪着双眼,强硬地吻上她,控制着她想要挣脱的双手,半晌,放开她,喘息着说道:“没感觉了,你每天和我睡在一起,现在翻脸说踹开就踹开?”
空荡的楼道里传来的响动被隔壁邻居听见,小心翼翼隔着门问道:“姑娘,用不用报警啊?”
林景晏捶着门发出响动,大声说:“报警啊!这个女人欠我的,让警察刚好来评评理。”
“阿姨,没事的,不用”硬挤着平静地回答后,她跪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心里好像有很多蚂蚁在啃咬。
林景晏深呼吸想要平息怒火,靠在墙上红着眼望向她,哽咽道:“你还爱我吗?”
她拉着他的裤脚,小声抽泣着抬眸,用央求的语气说:“小晏,放过我,求求你了。我们俩不合适,你没办法给我那种踏实的安全感,我也配不上你的喜欢。”
林景晏拽起她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脖子青筋突起,指着自己的心,用低沉的嗓音说:“小瑾,我几乎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你,就差命了,你要的?我给不起?”
她散乱的头发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颤抖地说了一句“我欠你的,求你了,离开吧”。
“我走,我走好吧!”他甩开她的手,默默回头望了她一眼,大步离开了。
等她追出去,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梦醒了,她觉得内心久久无法平息,看着睡梦中的周思朝,实在是不忍心打扰他,自己安静地关门出来喘口气,从来没觉得睡觉如此耗费心力,像是灵魂被抽空了一半。
弗洛伊德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梦境也是如此”,不知道自己和林景晏到底还有多少相互关联的事情。
那是这么久,她第一次注视着天空从黎明到清晨,感叹着天空的颜色还真是瞬息万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