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被守卫带回了乌尔勒的帐子,脑袋空荡荡的,感觉这一切像是梦境,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可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乌尔勒居然赏赐给他了一只烤羊腿和一壶西域美酒,看到这些,他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来一阵狼吞虎咽。
他太想念这种味道了,活着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以至于使他暂时忘掉了杀人时的痛感。
“这个人受了伤,给他好好包扎一下……另外再给他拿双靴子,换身新衣服……还有,明天起,他不用走路了,就坐在车上吧,也不用和牲口睡在外面了。”听着乌尔勒的话,季平难以置信,这是要干什么?
季平换上了新的衣服,穿上了鞋子,匈奴人的衣服,匈奴人的鞋子,看着虽然不怎么顺眼,但是却足够温暖,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对这个首领竟然有种莫名的感激。
他身着这副新打扮回到了俘虏们中间,而此时,他却注意到他的同胞们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还有很多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他也感觉自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们是在憎恨我!可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也只想活下去!
“你怎么能这么做,杀死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兄弟!”有人质问他。
“我们都没得选择,我们都想活下去。”季平低着头,低声说道。
“为什么你穿的像个匈奴人?”
“我……”季平无话可说,转身离去。你们就憎恨我吧,可是换做了你们,也会选择和我们一样,你们凭什么!
白天,季平坐在车上,立于人群之上,他不敢回头看,因为他总感觉大家都在盯着他,直挺挺地盯着,目光锐利,似乎要把他扒开,扒的赤条条,他甚至可以听到许多人在心里对他厉声怒骂。
从这一天起,匈奴人每天又多给了他一顿饭,热气腾腾的饭。他吃着肉干,喝着热茶,而那些同胞们,只能眼巴巴在一旁看着。
比起受人冷眼,季平更看重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温暖的衣服,热气腾腾的食物……这是活着的感觉,一旦体验过就再也不想失去,这种感觉让杀死范业的愧疚感渐渐退散,然而当他睡着的时候,他总会不停地梦见那天的情形,半夜醒来甚至看到范业站在外面,浑身血淋淋。
原谅我,兄弟,可你也要杀我的啊,你不能怪我。
与此同时,乌尔勒在俘虏中实行了他的等级划分制度。一等人可以骑马,可以享用美酒和鲜肉;二等人可以有鞋穿,可以吃上一顿热饭;至于三等人,只能光脚,一顿冷饭,每天只有干活挨鞭子的份。俘虏中的一小部分被尊为了二等人,剩下全都是最低等。
很快,俘虏们开始互相指责、埋怨、猜忌,有时甚至为了争夺食物而大打出手,拳脚相加。季平看着他们撕打,像一群野狗一般,不由得心生厌恶。你们是有多么的虚伪!
一天夜里,乌尔勒派人把他带进了营帐。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烤羊和烤野兔,还有混杂野菜的肉羹,都用带有精美花纹的青铜器盛放,一樽大肚容器中飘着热气,里面是新熬制的热茶。
乌尔勒坐在毯子上,像是在等待着他。季平认出了桌上那些器物的款式和手工,皆出自汉家之手,并且都是贵重金属打造,价值不菲。简直是一群强盗。
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请吃吧。”乌尔勒说着,递上一把餐刀。
季平犹豫片刻,扑通一声坐下,拿起餐刀割了一块兔肉就塞进了嘴里,乌尔勒又为他斟满一杯热茶。
“草原的食物,吃的惯吗?”
“为何如此优待我?”
乌尔勒微微一笑,季平是第一次见他笑,而他的笑容里带有着一种高傲和威严。
“你知道吗,那天,就是我们突袭你们的那天夜里,我看到了你,是你杀死了虎岩,我的最好的护卫。”
“那是在战场上,我只管杀死敌人,不管是谁。”
“说得好!”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季平被他吓了一跳。
“你是个勇士,而我欣赏勇士。”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我们是死敌。”
“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对我们是恨之入骨,你们恨我们跑到你们土地上,去抢掠,去杀戮,我们是天生的强盗?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
“杀戮?你们难道就不杀戮吗?你敢说你们打仗就不烧杀抢掠?我听闻,你们自己之间也经常互相攻伐,动辄坑杀数十万人,是不是?”
季平沉默不语。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抢掠和杀戮你们吗?”
季平冷哼一声。这还需要理由?
“不以为然?我来告诉你,这是上天让我们做的。”
荒谬!荒谬至极!季平惊讶地看着他。
“你们,不过是恰巧生在了南边,上天眷顾你们啊,有温暖的太阳,肥沃的土地,吃不完的粮食……而我们呢,没有你们那么幸运,只有无尽的草原和荒漠,一年一半的时间都要忍受寒冷,为了活下去只能不断的迁徙,逐水草而居。
也正是这样的地方造就了我们,羊要吃草,狼要吃羊,不让羊吃草,羊就得死,不让狼吃羊,狼就得死,没有对错,只为生存,我们不去抢夺,就是自己等死,为了生存,我们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得学会怎么去猎杀!我们只有猎杀!只有猎杀才能获取更多的食物,才能保护我们的牛羊!弱肉强食,这便是世间的真理。”
“所以,我们生来就是敌人。”
“你又错了。”
“难道不是吗?”
“据你们史书说,曾经,我们和你们有共同的祖先,可是后来,我们到了草原和大漠,也正因如此,我们改变了,或者说是这地方改变了我们,如果把你们放在这里,你们也一样,从这点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但现在终究是不一样了,不是吗?”
“你知道莫卓吗,哦,就是那个刀疤脸,他原来和你一样,也是汉人。”
“你撒谎!”这怎么可能?季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一路上侮辱他,鞭打他的人,竟是自己的同胞?!
“他曾经是我们从云中郡抢来,那时不过车轮儿那么高,从小一直是我们的奴隶,后来我很赏识他,他也很争气,我便把他从奴隶变成了主人。”
季平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不,不是这样,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那晚,他失眠了。
而白天,他整个人一直魂不守舍,吃饭也没了胃口,看到刀疤在脚踢鞭打俘虏,他又陷入了沉思,那晚的那些话不停在他的耳边响起,在他的脑海中穿梭,像挥散不去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