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之所以叫做清水县,是因为县内有一条清水河,这个时代的人,比起挖地下水,他们更多的是喜欢用江河湖海里的水。当然,这也是受地域限制之故。这边的地下水,不好挖呀。
过了清水县就是犁田县,过了犁田县就到了凉州府府城。他们跋涉了三十一天,终于赶到了凉州府。
凉州府巍然屹立在大渝西北那苍凉的大地上,因四周人烟稀少、荒凉一片,所以被对比的很是气势磅礴。护城河极宽,河上有一道石头拱桥,拱桥尽头便是厚重的城门及高高的城墙。城门之上有石刻的“凉州”二字。
城门是每日卯时初刻打开,酉时初刻关闭。叶俊等人正是赶在城门即将关闭的酉时正,由府衙里面的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等人迎进了凉州。
叶俊没来之前,府衙里是同知最大,同知乃是正五品官员,说起来比如今叶俊这从五品还高了一级,只是叶俊是奉旨在此行知府事,知府乃是正四品,他来此只要不犯了大错,两年后由郡王给他上道折子,那是妥妥地升职到正四品。这次没直接封了知府,也不过是因为怕叶俊升职太快,遭御史弹劾罢了。
此次叶俊以知州之身行知府之事,皇帝陛下将对他的宠爱已经是摆到了明面上,所以这府衙所有的官员里面,最应该夹紧尾巴做人的就是品级最高的同知大人。他人若是脑子无坑,在叶俊面前正该好好表现。
事实证明,此人不仅不傻,倒是还很机变,当一群人都围在郡王身边逢迎之时,他就已经来到叶俊面前。只见此人四十上下,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唇上留着八字胡须,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
他来到叶俊面前率先抱拳施礼道:“下官刘川河拜见叶大人,大人一路辛苦”。
叶俊初来乍到不敢居大,赶忙回了一礼,说道:“刘大人客气,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刘川河见叶俊乃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眼眸清正,说话和气,心中不觉先就松了一口气。不怪刘川河谨慎,叶俊要是个小心眼的上官,自己的日子肯定是最不好过的。
刘川河低头说道:“这是下官的本分。如今大人来了,咱们这些人自是有了主心骨,下官终是也可以放下一直提着的一颗心了”。
叶俊便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刘川河就禀告道:“下官想着郡王和大人一路多有辛苦,还有家眷要妥善安置,所以就自作主张,将接风洗尘宴安排在了三天后的晚上,大人看可否”?
叶俊道:“如此甚好,不怕刘大人笑话,这一路真是把我累得够呛,容我好好休息两天,再精神焕发的与此处的同僚们相见,这正是你们心疼我。不知郡王的府邸可有安排妥当”?
刘川河答道:“郡王的府邸是府城的一王姓富户主动捐赠的,下官亲自去看过了,里面极大,院墙也高,亭台楼阁、假山碧湖俱全,很是有些意趣。里面的家具、炊具等生活用具是全的,下官做主又为郡王府邸添置了一些崭新的帘帐被褥,郡王若是不喜,等明天再重新换过就是了”。
叶俊道:“此王姓富户为人如何?切莫因郡王占了他家的别院,他出去就胡乱说话”。
刘川河道:“大人放心,下官既然经手,以后就绝不会让大人再为此事而烦心”。
叶俊就笑了,说道:“如此甚好”。
刘川河打量着叶俊的神色又说道:“自从上任梁知府搬走以后,下官就命人将府衙后院重新粉刷、装裱了一番,这边天冷,睡得都是土炕,然所有炕席都换了新的,床帐、被褥都是新的,今晚大人可以放心休息一晚,有些不着急的明天再安置也不迟。再有什么生活必需品可以明天白天再命人添置”。
叶俊越加满意,终于开口说道:“走,我带你去见见郡王”。
刘川河的一颗心到此时才真真正正、忽忽悠悠落到了实处。心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凉州府衙的后院是个三进的大宅院,每一进院子里又都有东西厢房和东西耳房,均用红柱绿瓦的廊庑连着。
叶俊和沈玉玏因身藏秘密,所以身边一直伺候的人就不多,此次前来,沈玉玏做主总共带了四家下人,小孔一家,小樊一家,青栀一家,青叶一家。(李贵田不属于奴仆,更何况人家还要在这边买宅子单住,是以,他不算在内)
小孔、小樊既是叶俊的常随,又兼职赶车、外院的迎来送往,小孔媳妇李氏,小樊媳妇田氏就在内院做厨娘;青栀、青叶仍是沈玉玏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只负责沈玉玏和叶惟安的日常,闲时适当做些叶俊和沈玉玏的贴身针线。青栀的夫君叫闫小虎,青叶的夫君叫马向东,此二人均是沈玉玏给叶俊训练出来的护卫。
所以,第一进院子安置了车马及小孔一家、小樊一家;第二进院子东西厢分别安置了青栀、青叶一家,正房却是叶俊的书房兼待客厅、卧室和净房;第三进院子是沈玉玏和叶惟安的住所、厨房和餐厅。
至于沈玉玏所带来的沈茂一行人,约有二十几个,沈玉玏就先让他们包一家客栈住下,明天后天再找一处合适的宅子赁下来或买下来,让他们单独居住,每天派三四个跑腿、打杂的来衙门里当差。
沈玉玏自小生活在沈府,无论做什么从来都是大手笔,这沈茂行事是深得其主子风范,几日之后愣是整了个沈家别院出来,那规模,叶俊见了只咂舌,与如今的郡王府邸小不了多少,更兼里面绿植遍地,四季风景俱全,直接导致沈玉玏一年当中倒是有半年都在沈家别院居住,叶俊那时才明白这沈茂的意图——沈大管事牛X啊!
第一进院子的南门是个月亮门,连接着前堂衙门处,与衙门的后门中间隔着一道影壁墙。是以叶俊这边带来的人,出入等都是走偏门。偏门朝东开,东门往东穿过一排房两条街,李贵田在那边买了一所宅院,跟着叶俊在这边就定了居。
长平郡王和叶俊,到此三天后的接风洗尘晚宴,是在郡王新府邸的议事大厅举办的。本来最开始定的是在凉州府最大的酒楼仙客来,可是郡王不依,直接决定要在自家举办这宴会,说是这般大家更能放松随意,也更能感受到郡王初来乍到的诚意。
郡王的决定,没人敢说不好,只是叶俊却道:“饭菜就还叫仙客来送来,不然之前刘大人定了宴席,结果咱们没去,岂不是让刘大人失信于人”?郡王允。
经此事,不说刘川河自是对叶俊心存感激,府衙里众人更加认清了叶俊在郡王心里的分量。那些有其他心思的,不禁又再掂量了一回,日后行事到底是收敛了几分。
官场打交道,自是前院和后宅同时进行的,所来官员就没有不是携着家眷一起到的。女眷的江湖并不比男人的江湖逊色多少。
叶俊携着沈玉玏是最早到的,他在前院招呼人(总不能指望着郡王去招呼人),沈玉玏则是直接被领到了后院。郡王妃柴氏乃是翰林院柴大学士之幺女,柴大学士是正五品官职,所以出身算不得太高。按说柴大学士与叶俊、沈玉琪同属翰林院,又是上下峰关系,当时大家相处的又很是亲近,柴氏对沈玉玏本应该就比旁人多亲近几分,然而——
柴家是诗书之家,的确清贵,搁以前沈玉玏这般的商贾之女她是绝不会放在眼里,二人也绝对混不到一个圈子里去,可是如今,柴氏看着对自己飘飘拜下的沈玉玏,心情真是复杂至极。
当初,叶俊才被封官之时,品级低不说,还是闲职,那时候沈玉琪还未高中状元,沈玉玏的身份很是遭到京城女眷圈子的排斥。更兼她与人和离之事,当时又没有瞒着,有心之人岂有打听不出来的?所以,那时沈玉玏出门应酬很是遭人白眼,一次两次后,叶俊得知,就再也不让她出门受气。
叶俊因此在京都官圈里也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笑柄,只是叶俊毫不在意,沈玉玏也毫不在意,夫妻二人相携相伴坦坦荡荡,后来叶俊倒因此博了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当然,这就是男权社会,对男子的宽容那是展现在方方面面。
气质出众的柴氏,鹅蛋脸,柳眉杏目,再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那便是个妥妥的古典美人,只不过,此时她看向神采飞扬、精致华美的沈玉玏,笑容却未达眼底。她轻轻抬了抬手,对沈玉玏道:“叶夫人不必多礼,赐座”。
其中的不冷不热沈玉玏岂能听不出来?所以她立刻决定,今晚所有事自己绝不多说一句不多行一步,就做个不碍眼的盆景,不给叶俊惹事这就很好。
柴氏一路都与沈玉玏毫无交流,到这里后的第一晚,郡王就对她说:“你平日该跟谁亲近还用本王教你不成?沈氏出身是不光彩,然,那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她有一个做状元郎进了翰林院的亲弟弟,还有一个立誓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知府夫君,她得到的、拥有的,你一辈子未必追的上。
她夫君是本王的左膀右臂,还望你知悉。人与人之间,谁又比谁高贵多少?柴大学士奋斗半生也不过是个正五品,你有何资格看不起别人”?这话说得可是相当不客气了。
郡王说完这些话竟然扭头去了书房安歇,听说还召了自小就伺候他的一个通房丫头小锦去侍寝,这不是正大光明地打她的脸么?!柴氏不是傻子,知道这是郡王对自己已经是极度不满,这是在敲打她,否则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柴氏毕竟仍是新妇,她对自己的夫君还没有过多了解,若了解了,她就会明白,荀羽此人说话做事从来不屑迂回、含蓄,那是自小尊贵的身份使他养成的。难听吗?荀羽觉得真正难听的他还没有说出来,若是面对的不是柴氏一介女子,他就不仅仅只是警告一番这么简单的了。
柴氏胸口堵了一口气,毕竟年少,又是千金小姐,有几个能懂得适当地低头隐忍并不是软弱这样的道理?身旁贴身伺候的仆妇再多的规劝她又如何听得进去?此时的她更加不知道,哪有要与自己的夫君一定要争个对错的女人?更何况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个普通的男子,那还是个喜欢说一不二的郡王!女人的心事,那般性子的男子是不屑去猜的。
官家夫人们来了一个又一个,这是彼此第一次相识的日子,所以这种宴会都是极为严肃的,没有人会带着儿女一起来。
沈玉玏只管品茶,有人来与她哈拉,她就笑呵呵地与人哈拉几句,无人与她哈拉的时候,她就装金子。
郡王妃坐在首位,锦衣华服,钗环精致,步摇璀璨,那气势端的是足足的,只是各位夫人基本都比她年长,这位神仙一般的郡王妃对她们却是少了一些温度。没有温度,是叫大家以后都不要来叨扰的意思吗?
此时柴氏心里也的确是不大痛快,她本是京中有名的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朝做了郡王妃,成为人上人,本来以为自此就可以在京都她们那姐妹圈子里耀武扬威,谁想到还没高兴两个月就被一道旨意送到了苦寒的边疆来。更为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她以后整日里就要和这些粗鄙的妇人打交道,听听她们在聊什么?育儿经吗?!
郡王妃待谁都冷漠,倒显得对沈玉玏没有那么针对了。边疆这边民风彪悍,在此待得时间久了,这些官夫人们也都变得稍微豪放了一些,看看这吃肉喝酒的架势,啧啧沈玉玏暗笑:“这边的人真特么的对味儿呀!看来我最该在此处定居”。
刘夫人关氏是同知刘川河的妻子,她来时已经被自家夫君嘱咐过了,她记得当时夫君是这么交代的:“不必上赶着去巴结郡王妃,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人家那是皇亲国戚,和咱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你去了只管看叶夫人的举动而行事,那就犯不了大错儿”。
刘夫人暗中观察了沈玉玏好久,见她始终和颜悦色、落落大方,与她们这些夫人们说话,不急不躁,一开口就多了几分亲昵的味道,让人真是忍不住想凑过去跟她交好一番。
关氏是个大大咧咧的脾性,否则刘川河也不会特意在来时嘱咐她一番,可她混迹官眷圈里这么久也不傻,她们这些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郡王妃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再看沈玉玏,看着她们的眼眸立时就亮了,马上入乡随俗起来,那小模样当真是可爱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