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冬季的一场风雪,声势浩大,夜里也是刺骨的寒冷,雪敲击在窗棂上,闪过点点星光白。一夜过后,洁白的雪染了枝头,盖了碧瓦朱檐,洗涤了世间的尘埃。
在天空还未破晓的时候,已经有宫人扫着院内的积雪了。宫人脸上被冻的通红通红的,活像那柿子含了一层霜似的惹人怜。
当积雪被扫干净的时候,视野也愈发明亮了起来,日光打在地上,照亮了内院里面的人。宫女侍卫们也都活络了,脚步声整整有序,似排练了许多年一般老练无比。
宫女们轻轻推开一扇精致华丽的门,一阵若有似无的苦涩药味混合着强烈的暖意向他们扑面而来,冰天雪地进入到暖阳夏日里,仿佛从骨子里都能散发出温暖来。
皇帝似乎特别的怕冷,寝内的地龙在入冬前就不曾断过,还在寝内摆了四盆炭火。几个小宫女刚进来没多久,脸上就有了些微红晕,也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被人给迷的。
待衣裳整理完毕后,闫岱屏退了周边的宫女,身旁只余下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刘公公。
自生了一场病后,就未出过门了,刚好今日竟有几分力气,又恰逢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便想走出去看看。
刘成海劝阻道“陛下…您还是歇歇吧,外面冷!”。
闫岱无奈道:“在这房里已经待的够久了,刘公公,还是陪朕走两步吧!”。
刚走出门寒风袭面而来,闫岱拢了拢衣领,忽觉喉咙深处一阵阵痒意,他忙用帕子捂着忍不住的咳嗽,原本苍白无比的脸庞因为咳嗽脸庞带些酡红,凤眼尾处也无意识的染了梅渍,看起来倒是比刚才多了些生机。
刘成海急忙回屋里端了杯水递给皇上,闫岱接过水,润了嗓子才好了些。
“陛下?”耳边传来刘公公些微沙哑的嗓音。
闫岱收起帕子,抬眼看向陪了自己 二十年的刘公公。刘成海也才进入不惑之年,可脸上的皱纹,和他那头顶的一缕缕白发,看起来竟像是五十听天命的年龄了。而此刻正红着眼眶,满眼担心。
他露出虚弱的笑,无奈安慰道:“刘公公,这不没事吗?都多少岁的人了,老是这么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朕笑话。”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句子,痒意又上来了,还是皱了皱眉硬生生忍住了,却走回去又喝了些热水,刘成海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人总是那么…那么让人心疼…。
刘公公小心翼翼的扶着皇上,低头注意着他的脚下,边走边低语道:“陛下…”嗓音发颤“老奴一生无所求,唯一求的便是陛下您能好好的。”
头顶传来的话语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唉~刘公啊…朕应你,会好的。”
刘成海听了之后,心底戳戳的疼,喉咙哽咽发不出声来,皇上如今也才入而立之年啊…怎么就……红了眼眶,不敢想下去了,默默搀扶着皇上。
如果按往常来说的话,现在这时辰是要去上早朝的,只是身体太过于虚弱,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去了,朝中上下也是惶惶不安。
不过今日气色却比前几天都好了许多,闫岱想着不能如此下去,便朝大殿的方向走去,可他走着走着步子却迈向了萧王府的方向。
…
或许朦朦胧胧之中有所感应,萧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隔着河山,朝着京中的方向望了过去,思绪万千,已经十年了吧…喃喃自语道:“陛下……”
“报!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身后急促的叫喊声打断了他原本的心思。
他转过身就看到程文气喘吁吁的,问道:“何事禀报?”
程文捏紧了拳头,:“原本赤焰已是穷途末路,可谁知瓦嘞珈蓝与赤焰私下结盟,此刻乌尔和苍达义正带领三十万兵马从南方一路包抄过来,而我军…”咬牙切齿道:“我军现已不足十万!”
程文毫不犹豫单膝跪了下去, “请将军发号施令!我等听从将军命令!!必以命与之一博!!!”
萧祁眯起双眼:“退!死守城门!”
关山城外,浩浩荡荡的胡人阵列一路奔驰而来,扬起满天尘土。铁骑声鸣,如雷贯耳。
三十万兵马包围城池,乌尔看着城墙上的人,气势磅礴道:“我等顺天之命!灭尔等之国!!!”
刹时,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开:
“顺天之命,灭尔之国!”
“顺天之命,灭尔之国!”
“顺天之命,灭尔之国!”
……
城墙上
萧祁猛地扯下鲜红的滴血的旗帜,衣诀翻飞,旗帜在他背后猎猎作响,旗上的狼图腾似要撕碎了敌军,威风凛凛。他拾起佩刀,立于城墙,铮铮有声:“国将难,不能不视之!今旗在人在,旗毁人亡!!!”
苍达义愤恨的盯着城墙上的那人,若不是他,自己何至于如此狼狈跑去向瓦嘞珈蓝求和?
萧祁!!!今日你必须死!!
怒吼道:“攻城门!!给我杀!!!!”
随即,突破天际的呐喊声:“杀!…”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门上方落下的积雪掉在了刘公公身上。
刘成海轻轻抚掉,请皇上进去,“陛下,您慢点…”
刘成海心情相当复杂,这萧王府自从萧祁走后,都已经荒废十年了,一片狼藉,就连大雪也盖不住那些枯草。
谁也想不到当年恩宠盛眷的萧玉兮会选择离开,在疆边一待就是十余年。
两人关系恶化至此,那皇上怎会突然来这了?。
闫岱看着眼前如此熟悉的装饰,还是一如继往样子,只是多了些草,多了些灰,少了那么几个人而已。
庭院的那颗梅树,在雪地之中亭亭玉立如同奔向深渊的一束光,刺眼夺目。
他朝着那束光走去,一步一步,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募地一阵咳嗽。刘公公顺着他的背安抚着。
担忧的话语脱口而出:“陛下,要回去吗?”
他抬手摆了摆,表示拒绝之意,刘成海又道:“那奴去给您烧壶茶来。您冷的话先去屋里等老奴。”
闫岱点了点头,待刘成海走后,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紧捏的帕子,上头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就如同眼前的梅花一样。不同的是,它正开的灿烂,开的明媚耀眼。
闫岱无疑是俊逸的,眉如山,眼如画。俊美的超脱凡人,却又带着些孤冷。而那眼里此刻只写满了悲哀,悲四季轮回,万物更替;哀物是人非,不复相见。
他缓慢地走到梅花树下,用帕子没染血的部分轻轻擦拭着梅花上残留的雪。
“咳!咳!!!”撕心裂肺,他从未像这样如此肝肠寸断,…,好像也有过那么一次,咳嗽再一次打断了他
“!…咳!!噗…”
梅花染了血,梅花如血。
帕子掉在地上,他也不知,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裳,仿佛这样做,就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好起来,可惜不能。
他靠着身旁唯一的支撑,顺着树干坐了下来,入目之处皆是雪,那雪中的红,醒目的紧,视线越来越模糊,心里却越来越平静,似乎是解脱了,闭上眼的那一刻,只剩下停留在唇角的最后一丝眷念。
周围是那么的寂静,偌大的庭院只他一人。
……
…
“!”“陛下…”
刘公跑过去,拍着树下的人,“陛下!”良久也不见那人有何动静,手上也冷的厉害。
雪降落下来飘落在他的肩头,无尽的寒冷,刘成海发颤地把人抱在了怀里,悲戚低语道:“…陛下,你骗我…”。
这场雪也降到了关山城,纷纷扬扬,淋淋洒洒。迷了眼,这雪来的正是时候,敌军毫无准备,风雪阻了马的视线,四处狂奔,马背上的匈奴被甩在地上,乱马践踏而亡。
一时间,兵荒马乱,敌军死伤数十万。正在此时,匈奴后方,象征着闫朝的狼旗在风雪中舞动,鲜红的显眼。城门内五万将士欢呼雀跃。
萧祁松了一口气,眼底满是笑意:“将士们!青天有眼。”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开城门!!!”
几个时辰前。
萧祁很快做出了决策:“程文,留下五万人守城,剩下的将士,你带着他们去攻敌军阵营,毁敌军粮草,之后过来与我们汇合。”
程文震惊道:“将军!!”
萧祁指着头顶上的天空,说道:“天空之中,云呈块状,今有大雪!以守代攻,伺机而动。”
程文道:“遵将军指令,必不辱命!”担忧着:“将军一切小心!”
萧祁点头应到,等程文走后,对着其他将士道:“退兵!死守城门!!!”
城门打开,两军交战。萧将军带头陷阵杀敌,一共斩下一千二百人头。直到最后敌军撤军落逃。
他终是支撑不住,像躲凋谢了的梅花一样,倒在了地上,敌人的血与他自己的血混合在一起。
…梅上终是染了血
…脏污了也叫人看不出来。
萧祁意识丧失的最后一刻,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还是年轻的模样,大概是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他似乎喊着谁的名字,可是那人迟迟没有应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点慌乱,迫切的想看到那人,他跑过去,当看到那人时,发现他还在看着光秃秃的梅花树,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听到自己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过了好一会,那人转过头来,他看到了记忆里已经模糊了的脸,在此刻却是如此清晰。
明明自己是想离开那个人的。可当他露出那样灿烂的笑容时,自己却有些恍惚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说“别丢下我…”
自己下意识的拉着他。
回答着:“不会了!”
陷入昏暗的最后一刻,想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
…可惜…没机会了…
不过,陛下…这江山……臣替你守住了!!!
……下一世,下一世…如果有…
——下一刻,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