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阳光倾洒而下,春风和煦。
南方边陲的冬季并不持久,转眼又要到一年的春天。
届时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许怀安照常在院中闭目打坐。
此刻微抬起脑袋,感受着温煦阳光,呢喃着:
“春暖花也要开了......”
他缓缓摩挲着怀中木剑。
上边印刻的桃花,清晰在手。
“是时候离开了。”
又轻吟一声,许怀安身上气息却逐渐冷厉起来。
这段时间,他想了许久。
还是认为江湖事,江湖了!
他不可能放过七虎帮,哪怕手中剑,沾染更多鲜血,背负更多亡魂,亦在所不惜。
他来到云泽县,来到苏家。
也是为了在此蛰伏,等待时机。
一联想到临安镇之事。
他心中意难平。
而今已恢复全盛状态,实力又精进许多。是时候去灭斩这恶霸帮派,吐心中一口气!
之后前往长宁郡城,那里是七虎帮的总部;终是要杀出一条血路,许怀安才肯罢休。
然后,去看桃花。
再就是行走这世间吧......
就在许怀安心中如此念头,盘算之际,院落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微抬头颅,并未有太大动作。
脚步逐渐靠近,轻敲了一下院门。
待到许怀安出声应答,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推开院门进入。
许怀安疑惑,
他还未出声,那丫鬟便怯生生道:
“公...公子,奴婢是老爷派来侍奉您的......”
她嗓音很脆,却显得极为拘谨。
始终保持着很低姿态,那双靠在腰间的手,也在不自觉微微抖着。
“嗯...”许怀安淡淡道:“先前那名伙计呢?”
“那...那个,老爷说他有要事在身,于是就派奴婢前来,您若有事可随时吩咐的......”
许怀安整了整怀中略微倾斜的木剑,低下头又是随意道:
“行吧!”
“倒没什么事,隔壁是你的院落!”
“好......”那丫鬟弯腰躬了躬,之后便满是拘束转身,一步三回头的往院外走。
许怀安仍低着头,开口问道:
“是有什么事?”
“没,没事......”正欲离去的丫鬟,直直摇头,显得很是忸怩。
许怀安微抬头颅,蹙着眉,犹豫少许,还是道:
“怎么感觉,最近府上不太安宁,每个人都如你这般?”
他细细想来,好像近几日他所遇到的每个下人,都是显得心事重重,心神不定,尤其是看到他时,此种表现更为明显。
那丫鬟用细如蚊蝇的话音道:
“听说公子......您很厉害?”
许怀安没有说话。
在心中思虑着,难道是自己先前表现的太过强势,以至于府中下人,对他的印象都不太好?
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虽是如此想着。
不过他并不很在意。
这时,那丫鬟又轻轻道:
“听说最近府里闹鬼,奴婢想着...待在您附近,应该很安全吧......”
许怀安疑惑道:“闹鬼?”
“这偌大府邸哪来的鬼?”
他是抱着怀疑态度。
先不说是否闹了鬼怪,若有什么脏东西,那他在苏府这些天,也应能感应到一二才对。
可他并未察觉。
况且如若真有,那苏山海也应早来找他了。
“有,现在府里的人都在传,说是大晚上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好瘆人的......”
那丫鬟说着,时不时抬起眸子,注意着眼前英俊公子的变化。
但许怀安始终面色如常,道:
“有人作祟,装神弄鬼吧!”
“不...不是吧,听说昨晚有个汉子,也是我们府中下人,在夜里被吃掉了。而且最近好多这样的,莫名其妙就消失......”
“有人半夜出门解手,可同屋的等了一夜,还没见人回来;有人还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梦到有个小孩在他床边,对着他傻笑,流口水......”
那丫鬟徐徐说着,最后连她自己都给说怕了,脸色微微发白。
许怀安眉头皱得更紧。
他想到了昨夜出门给自己盛饭的伙计。
“那,苏家怎么说?”
那丫鬟咽口水,随后声音更低:
“老爷就吩咐下人们不要乱说......”
她低低说完这话。
便请示许怀安欲要离开。
得到点头应允后,她轻掩上了院门。
许怀安思虑少许,旋即摇了摇头。
妖魅精怪,那些脏东西,阿飘之类的,大多是人们臆想,心理捉弄导致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
这府中如不是空穴来风,四处流言,而是真有什么闹鬼之事。
那他倒挺好奇的。
想了想,许怀安觉得晚上自己可以在府里走走,感受感受。
反正也是闲得无聊。
收敛念头,许怀安深呼出一口气。
随后持着木剑站起。
又在院落中摆开招式。
剑法再度流转而出。
对于许怀安来说,这是个既枯燥,又很享受的过程。
能够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
深夜来临。
正值午夜时分。
只是,今夜明月不显,被黑云层层遮蔽。
月色朦胧,大地昏沉。
许怀安走在苏府道路上。
冷风阵阵吹拂,吹动路侧花草,发出道道沙沙之音。又有大树摇曳,落叶飘散而下,伴随着细微虫鸣。
除此,整个苏府十分宁静。
与往常一般,显得安谧平和。
也没有太多油灯光亮,细语交谈,府中大部分下人已进入梦乡。
而据苏山海所说。
府中的巡逻武师们,皆被派遣出去。
所以,整个苏府就更为安静,万籁俱寂。
许怀安大概逛了一圈。
也并未有太多发现。
一切与平常无异,根本没有那丫鬟所说的什么闹鬼之事。
偌大的苏府,连个人影都没有。
更别提鬼影,或是什么奇怪的小孩童之类了。
“看来是流言,以讹传讹,八卦之心!”
许怀安肩上扛着木剑,腰间则仍是那支木笛,与一壶佳酿美酒。
而斗笠,
许怀安觉得,大晚上没必要带。
否则,他可能就要被当成鬼怪,阿飘了。
走着走着,
许怀安来到了一座湖前。
苏府占地面积很大,其中建筑房屋众多。这般的人造湖有两座。
许怀安身前这座,坐落苏府最中央,周围大多居住着苏家族人,所以景色建设良好。
湖畔种有柳树,以及各类珍有花草。
湖心处还建有一座凉亭。
许怀安步至亭中。
手臂倚着栏杆,抬起脑袋,面向天际上那被黑云遮蔽的半月。
夜晚,风声萧瑟,带起凉意。
湖面荡着涟漪,模糊的倒映出天上半月,也能依稀看到蚊虫飘飞,恬谧安详。
很宁静。
许怀安还是喜欢这种氛围。
亦是享受着。
随即,便情不自禁取下腰间木笛。
抵至唇前。
深吸一口气。
缓缓吹响,木笛微动。
笛音传出,宛转悠扬,似弯弯小河流水,细密绵长。
在黑夜中传得很远很远。
将夜的宁静与孤独,全然映衬。
笛音起伏,时而轻缓,时而高昂。
似许怀安而今复杂的心态。
湖面水波也随着泛动,水光潋滟。
这时,在婉转笛音中。
有一道单薄身影,来到湖畔旁。
静静站立,清澈眸子凝望着湖心亭中的少年人。
“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似做贼般,又带着些许骇异的声音响起。
苏穆雪不理会身旁靠来的丫鬟。
一直凝望注视着笛音传来的方向。
那名为小莲的丫鬟,则是左顾右望,脸上都不由浮现惶恐之色。
尤其是看到那些个黑暗的草丛地带,就更害怕, 然后就越发凑近了自家的小姐。
“别怕,瞎公子在那呢......”
苏穆雪轻轻道。
闻言,小莲只能点了点头,心底放松不少。
只不过目光仍四处张望,既害怕,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可渐渐的,她也被笛音吸引。
也沉醉在了这缓缓流长,余音环绕的笛音之中。
思虑也好似跨越遥远距离,想到了许多许多往事。
一时,竟有些神伤起来。
湖心亭子中的笛音仍在悠扬而起,宛如天籁,怡人心脾。
可仅是一盏茶时间过后。
许怀安便停止了动作。
笛音戛然而止。
湖畔的两人顿时一愣。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
目光全然放至湖心中央。
许怀安收起了木笛,重新持起木剑。
往外走去。
并未过多理会湖畔的两人。
这时,苏穆雪轻轻道:“敢...敢问许公子,这首笛音,有名字吗?”
离去的许怀安头也不回,淡淡道:
“没有,无名!”
随后,便大步离开。
只留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姐,我怎么感觉瞎公子吹的笛子,很伤心,就像......”
“在思念某人,在追忆着什么事。”
“让我听得都有点伤心......”
苏穆雪并未说话,只是始终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清瘦背影。
“小姐,瞎公子他,好像很孤独......”
......
......
于此同时,
七虎帮分舵。
油灯摇曳,略显昏暗的大堂中。
周鸿天坐于高位之上,眼眸俯视而下,尽显傲气。
而在堂中,则是站着一道年老身影。
正是鹤发童颜,此刻精神奕奕的金童道人,他如今手中多出了一把拂尘,挂在另一条手臂上,容光满面。
只不过,这让他尤为像那街头行骗的老神棍。
“三公子,此计可施,只是......”
金童道人开口,显得有几分难处。
“普通的围杀大阵,你都不会布置,也敢号称精通阵法?”
座上的周鸿天淡淡出言,有几许冷意。
又变成了那日在比武会时的桀骜姿态,高高在上。
这时,他身旁缓缓浮现出一道健硕身影。正是七虎帮云泽县分舵的堂主,他也高高望着下方的金童道人,道:
“老怪,这事若成,可少不了你的好处!”
“啧,这法阵自然能布置,只是......”金童道人又是一副难办模样,欲言又止。
沉吟少许,他才又开口:
“那瞎子,身上可能真有什么机缘,否则也不会达到此种地步;只是,他很强啊,公子你也曾感受过,所以...老道我不太敢......”
须发皆白的老头,却显精神焕发,此刻挺起腰杆,甩了甩手中那劣质的拂尘,直视着高座上的两人。
周鸿天似回忆起了什么,脸皮抽了抽,不过很快敛下,反而变得暴戾,话音冷然道:
“他再厉害,也不过一介瞎子,一介凡人,莫非道人是真怕了不成?!”
“况且,我等三人联手,加之你的法阵绞杀之术,将那瞎子引入杀局,那岂不是手到擒来,宛如瓮中抓鳖?!”
“届时,我等便可轻取他身上机缘,将他残忍灭杀!”
周鸿天的话音响彻在大堂中,回荡许久。
听言,
金童道人略微欣喜了下。
不过,很快又做出难办的模样。
“这...这......”
“哎!”
他叹气着。
可周鸿天身旁的林堂主,突然喝道:
“老怪,与我七虎帮合作,你不乐意吗?莫要不识抬举啊!”
他在云泽县多年,深知这老道脾性,贪得无厌,又有些欺软怕硬,所以此刻就没有用商量的口气。
金童道人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深深看了那身份尊重的三公子一眼,犹豫道:“那行吧......”
“念你功劳大,事成之后,瞎子那柄木剑,就归于你如何?”林堂主,深得打一棒,就给个枣的道理,所以再度出言,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闻言,金童道人表现出喜色。
那瞎子的木剑绝对是好东西,大大的好!
所以连连道:“那行!多谢林堂主!多谢三公子!”
“那我便立即返回,准备法阵!”
待到座上两人点头。
他便甩着拂尘,转过了身。
可原先欣喜的脸庞瞬间敛下,从而变成了微不可闻的阴戾,与淡淡的笑意。
望着金童老道消失的背影。
林堂主讥笑道:
“这老怪,不给他拿捏得死死的!”
然而,一旁用手托着腮帮的周鸿天却是淡淡道:
“此人,应没明面那般容易控制,得提防提防!”
林堂主笑容也止住了,随之道:
“这老怪手段的确多,只不过那贪心也必定能要了他的老命!”
“况且,我们也没将三公子您寻来同门师兄帮助的信息放出。明面上只有您我,以及韩生三位修道者!”
“待他发挥完应有的作用,当场就可以直接废了他!”
周鸿天揉了揉脑袋,轻轻道:
“但愿一切顺利吧......”
他身旁的林堂主又是感到一阵意外。
自己记忆中那桀骜不驯,自视心比天高的三公子,好像真不见了。
那一战令他成长许多,变得从未有过的稳健!
这实在不怪周鸿天。
而是他真怕啊,真怕那持着木剑的瞎子。
那恐怖的一剑威势,令他无比惊惧,此生恐怕都难以磨灭的记忆。
若是当初没有宗门赐下,以及从家族本部携带在身的珍贵保命法宝,恐怕他早已灰飞烟灭,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他真的血马怕!
“那瞎子,真是个用剑的高手,极其恐怖......”
他呢喃到此,
脑海便不自觉的浮现出另一道魔气滔天,无比血腥恐怖的人影。
持剑瞎子给他带来的惊惧,便是与这人相同。
而此人,则是他的亲生兄弟。
七虎帮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