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州
江楚睁了眼,感觉脑子比石头还沉,过往就这么在梦里穿过,又好像什么都没留。
京枕桥站在窗前,摇着手里的折扇,沈付情背靠着花雕圆月隔扇门,抱着双腿脑袋埋在膝盖里。安求客搬了两个圆凳架着头尾,悬着腰就这么睡了一夜。韩书良枕着胳膊,嘴挤歪开来,口水顺着手臂沥拉了一桌。
仙婆站在另个窗户边上摇着扇子,旁边邵岭涯望着斜穿朱户的日辉发呆。
这屋子就里间一张床,几个晚辈按理让给仙婆,但仙婆也不睡,非腾给他们,他们几个当晚辈的也不好意思,硬是各自凑活睡了一夜。
可该在这儿的还少了一个,韩书良那护卫,柳琰玉他弟柳琰杰不见了。
江楚现在已经在衙州城了。这地儿是烟花柳巷的秋棠坊,实打实的风月之所。衙州城近来入城人员翻番,多是江湖势力。整座城大小客栈都被塞满,连这秋棠坊也是,不然也沦不着他们几人挤在这一个屋子。
江楚揉了揉太阳穴,昨儿晚上实在太累趴下就睡,今早才注意到韩书良。他起身走到京枕桥身边,扫了眼还睡着的韩书良,低声问道:“人家一正儿八经的书生,你带他来这风月之所干什么?”
京枕桥疑惑道:“不是扶玦兄你让我照顾他的么?”
江楚:“……”
韩书良不知道是不是嘴边上的口水让他有了反应,眼睛睁开一半闭着一半,随手摸了一把嘴边,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怎么——”
“小点声!”仙婆压着声音斥了他一声,直接让他后半句话烂在肚子里,只能鼓着嘴嫌弃的看着桌上那一滩,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沥拉出来的东西。
安求客被韩书良那一声惊醒,睁了眼视线越过桌脚看见仙婆跟邵岭涯横在自己视线里,又闭上了眼,翻了个身。
多半是睡迷糊了忘记自己睡在俩凳子上,直接把自己从凳子上滚到了地上,“咕咚”一声直接把蹲在墙边的沈付情震醒。她脸跟头发糊在一起一样,迷迷瞪瞪的看着韩书良在对面擦着桌子上的“水”,脖子架不住昏沉的脑子,又一脑袋埋进腿里睡了过去
安求客一只手扒在桌角,把脑袋压在手上,想借个力起起身子,结果桌子远比他想的要轻许多,整张桌子顺着安求客压的那一脚高高翘起,直接把韩书良掀了出去。
安求客脑袋一空,直接一下巴磕在地板上,翻到的桌子带着茶盏一块砸在他背上,也算是报了仇。
这下都没得睡了。
“你这娃子大早上的要造反吗?”仙婆把扇子扔邵岭涯身上,跟京枕桥一起把桌子掀了起来,把地上碎成片的茶盏踢开,免得安求客爬起来扎着手。
“咚咚——”
“客人们,你们没事吧?”
安求客站起身,扯下被茶水浸湿的外套,抖擞着上面细小的碎渣:“啊哈哈,没事儿老板娘,不小心打翻了桌子而已。您忙,您忙哈!”
“你管这叫不小心?我人都被你掀飞了!”韩书良被江楚搀起来,任凭后者帮他拍去身上的灰尘,自己刚想转身跟他的扶玦兄好生道个谢,就看着江楚在他衣服上挑了块最干净的地方,抄起来擦手。
江楚问道:“你南姐姐呢?”
“啊,南姐姐她把我送到枕桥兄跟沈姐姐这里就走了,也没说去哪……”
不在么?
江楚眉眼落寞片刻,而后对着门外的老板娘道:“老板娘,留步。”江楚交看着四扇红门外顿住的人影,走去拉开了门,望着她,“麻烦您让人打几盆水上来,多谢。”
老板娘应了声,转身去了,背影渐绰。仙婆贴着江楚胸膛侧身迈过房门,对着缓步下楼的老板娘道:“麻烦您再带块布来!”说完回头戳着江楚,“去帮我把扇子取来,那姓邵的腿上。我看就你还算清醒,跟婆子我一起去外面买些早点。”
江楚默声应下,回屋在在邵岭涯手里接过扇子,看他笑眯眯地对过眼来:“几个包子就行了,荤素无所谓,我不挑。”
江楚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收到,“枕桥兄,沈姑娘,你二位呢?”
京枕桥:“随便,有劳扶玦兄了。”
沈付情:“随便,多谢黎公子。”
江楚:“……”
安求客:“哎我——”
“大早上的喝什么酒。”
江楚从安求客身边过,他只要一撅屁股江楚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他晓得安求客不挑食儿,只挑酒,没多问,跟着仙婆出去了。
秋棠坊的姑娘们起得早,没事儿的官人公子们起的也早。江楚跟仙婆坐于小舟之中,行在两侧阁楼间的溪水上,拱起的木桥从他们头顶掠过,听得到桥上的脚步声。江楚抬眼扫去,能看见姑娘们倚着栏杆挥舞的红袖。
这秋棠坊比江楚想的还要大,一段水路三四楼阁,过了后竟然还有个大前院,庭院豁达通敞,池鱼戏着水中游云,荷莲攀上了假山,形形色色身份不一的客人在院前来来往往。
江楚跟在仙婆身后,踏红木平桥“咚咚”声响,远远见庭前一衣着华贵的少爷掐着腰脚步大阔,
“去,给小爷我把马牵来!镂金当卢的就是小爷的。”
一布衣少年刚弯腰送走了一位客人,这一听那少爷下命,赶忙弯腰奔去后院去牵马。少爷从庭前迈过大门站在阶前,不过几息时间,可就跟等了几百年一样的不耐烦,虎扭着脑袋,脖子都皱起条纹,见少年扯着马辔趋来,厉声道:“快点!办点事磨磨唧唧的,耽误了小爷你担待的起吗!”
“不好意思啊官人,您这匹宝马有些怕生,这才耽误了一会,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什么意思?怪我这马是吗?”
“(呸)没有没有,您不要误会,都是小的不好。”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让你给小爷牵马是你这辈子的荣幸!”
那少年忍着对方唾到自己脸上的口水,从眼角拖挂到下巴上,自己用袖子随意擦拭去,弯腰道:“您慢走——”
仙婆拉起下裙迈过垂花门,余光瞥了那少爷一眼,转身向巷子外走去。江楚背着手跨过了门槛,却见那少爷没走几步,又拽着他的宝马迂了回来,愤然拽起那少年发褶的领子:“你这狗东西是不是动小爷马鞍了!”
“官人,我看您马鞍没系紧,就,就帮您重新系了下……”
“你这掏马粪的手也配碰小爷的马鞍?脏了小爷的马你赔的起吗!”少爷直接把少年推在地上,惹得里面的人纷纷投来目光,“都看什么?信不信小爷把你们眼珠子全给挖出来!”
这时,秋棠坊外的街道上,一个少年一身灰衫骑马缓缓行来。他压了压头上斗笠的边沿,一直行到那蛮横少爷身后,突然拔剑架在了他颈侧,“你这么高贵,要是死了,和别的尸体,应该也没什么不同吧?”
江楚见这少年拔剑,视线便在他手中长剑落了片刻,可这一落,竟让他瞳孔缩了缩,因为那把剑的剑身上,刻着两个字——定尘。
那少爷浑身一凉,立马举起手,僵着脖子笑道:“大侠!大侠有话好说!我爹在京中做官,您看要是您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也能给您说一嘴不是?”
“威逼利诱?(冷哼)我不吃这一套。给他道歉。”
那布衣少年见状,眼睛一转悠,立马凑上来把那少侠的长剑摁下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用不着道歉!也犯不上舞刀弄剑的……”
那少爷察觉脖子上的剑被挪走,立马跳开猛呼几口气,跨上马一甩马鞭,边跑边回头吆喝道:“你们给小爷等着!等小爷去京中找我爹,再好好收拾你们——”
布衣少年叉着腰叹了口气,对那少侠道:“他要真道了歉,面子上下不去,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报复呢……哦对,我叫宋里,不管怎样,都谢过少侠仗义出手了。”他抱拳客气完,立马问道:“少侠来这衙州城,总该找个地方落脚吧?这衙州城其他地方可都被住满了,就这秋棠坊还有几间,您看……”
少侠鼻息悠悠顺出一口气,拿他没办法,无奈道:“好吧……”
“(笑)好嘞!我给您牵马——”
江楚看着一人牵马一人马上,悠悠向着坊里走去,喃喃道:“竟然不是隐花剑痴么……”
仙婆:“你愣啥呢?”
“嗯?没事……”他最后看了眼那少侠的背影,“走吧仙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