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开始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巨大的尾巴抽打在路旁的大树上,长满绿叶的枝桠摧枯拉朽般应势而倒。不一会,呼啦啦将一片林子夷为平地。白蟒似乎还未满足,又盘旋到石山上,坚硬的鳞片和坚硬的岩石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硕大的石块纷纷坠落,混杂着纷扬的石屑从天而降。有些奴隶身在近旁,来不及躲避,砸死砸伤者甚众。
浅云开始慌了,对方还未现身,自己的制胜法宝就已经暴躁异常、遍体鳞伤了。
不能再等了!
她命令青岚,用哨声唤醒白蟒的神智。
青岚从衣服的胸口处拿出一枚特制的哨子。此物通体洁白无瑕,只是细眼瞧去,洁白中似乎混杂了一丝血色,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给雪白的哨子增添了一份怖色。
悠扬的哨声响起,像是来自西方的极乐天地,带着祥和和宁静,有着平复人心的作用。跟在后面的奴仆们感受着这份平和,感觉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他们仿佛看见了自己不再是粗布衣服,不再吃着简陋的饭食,而是锦衣华服、玉盘珍馐。他们黝黑的面庞,开始浮现出久违的笑意。
人群欢呼起来。
青岚默默地瞧着陷入幻觉的奴隶们,只瞧了一眼就把头转开了。
那些不过是草芥。
最重要的是白蟒,他们的圣物。
可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他的《安魂》所向披靡,《安魂》一出,尽享极乐。可如此夺人心魄的曲子也只是让白蟒稍稍安静了一会,巨大的蟒身便再次躁动起来,且有愈来愈烈之势。
青岚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在一声尖利的破碎的哨音后,曲子戛然而止。青岚再也撑不住,扭头吐出了一口血。
浅云看也未看青岚一看,她的双眼中充满了悲痛,不过不是对青岚的,而是白蟒。巨大的白色蟒身早已遍体鳞伤,累累伤口深深浅浅地涌出青色的血液。白蟒趴在一片废墟之上,早已气息奄奄。
浅云大声的哀嚎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极度悲痛,泪水布满了她丑陋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更加瘆人。她伏在白蟒身上痛哭了半天,蓦地直起身,朝着前方咬牙切齿,“无论你是谁,我必向禾溪一族的神灵起誓,愿你不得好死,必失所爱!”
缙云偷偷地看向旁边的公子,他的脸上面无波澜。既无得胜之后的喜悦,也无被威胁之后的不快。不言不语,无悲无喜。
这样的公子,让他想起了以前。以前的公子,也是这样,从不会轻易将心绪挂在脸上。“喜怒不形于色”是为君为王者从小培养的礼仪,也是最基本的要求。他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开始公子年纪小,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也不知何时起,公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任何事情都不会引起他情绪的起伏,像戴着一个冰冷的面具。虽极具威严,却寒意慑人,让人不敢亲近。
不,不对,有一人。
后来,公子有了那人的消息,冰冷的面具渐渐消融,变成了灿烂的阳光。
他想着熙宁公主绝美的容貌,心里颇为疑惑。虽然那位公主很美,但公子什么没见过,怎么仅仅为了美貌,这种华而不实的外表所打动呢?
缙云表示直男不理解。
林墨阳并未注意身后人的想法。他也毫不在意浅云的威胁。如今,他能重活一世,必将扭转乾坤,得偿所愿!
他无波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废墟旁的两人。
青岚虽身受重伤,体力也将要耗尽,可他仍然竭尽全力,踉踉跄跄的走到浅云的身旁。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力的将她扶起,轻轻地环抱着她,拥她入怀。浅云已哭得力竭,再无心力去管跟在她身边这个哑仆在做什么。亦或她也默许了这个有些逾矩的行为。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汲取着他的温暖来缓解她受伤的心。
白蟒,不仅是族里的圣物,也是她恢复容貌、恢复自信的希望。
可是,就这样毁了吗?
她难道就这样丑陋地过完她的残生吗?
一向骄傲的她,怎会让自己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她看着自己曾经的爱人,虽然不认可自己的做法,但仍然不离不弃,一直默默帮助她。可她,曾经有美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艳丽绝伦的她,虽然和他相爱,但其实是有些高高在上的。她迷恋他的宠爱,却瞧不上他的木讷老实。她是族中最美的女子,就算配族长的儿子也不为过,可她偏偏看上朴实无华的他。在她的心里,是他高攀了。
可是如今,她的美貌已不在,但他却比当年更加勇猛骁壮,威武逼人。这让她产生了深深的落差感和自卑感。
浅云握着腰间的匕首,温柔地抚摸着手柄上镶嵌的宝石。这是她的爱人在跑马比赛中给她赢回来的。
他把他的荣誉献给了她。
如今,就让这荣誉洒上热烈的爱意吧。
浅云双手用力,把冰冷的刀刃捅进自己柔软的腹部,后面的路,她陪不了了。或许,这也是对他的一种解脱。再没人逼他了,做他喜欢的事吧。
真冷啊!
浅云感到身体里的热量正在快速流失,颤抖的手开始握不住那柄标志着荣誉的宝石匕首。她慢慢向下滑落。
青岚本来沉浸在爱人久违的柔情里,却突然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重,连忙伸手扶住她,伸手却触到股股暖意。他低头一看,鲜艳的血红刺伤了他的双眼。
眼泪就那样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惊慌失措,紧紧的捂住她的伤口。口中是痛苦的呢喃。他说不出话,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惊讶、痛苦、悲伤。可是这些,浅云都懂。她慢慢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揩去他坚毅面庞上的泪珠。她痛得说不出话,却努力坚持开口,双唇翕动,语调轻柔。
“对不起。”
青岚听不清,只好俯身侧耳过去,这才听清她一直在坚持道歉。
并未说明何事何因何由,青岚却已明白。
她,不必道歉的。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没有照顾好自己最爱的女子。
虽她容貌尽毁,他却毫不在意。他本来爱的就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温暖阳光的笑靥。
那日,日光明朗,清风微拂。天空蓝莹莹的,云白得耀眼。世间最鲜活的颜色是她的红色衣裙。跑马比赛上他没有喝醉,却醉在她甜甜的笑容里。他永远记得那天,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遥遥的朝他笑。她像一个女神,俯视着渺小且平庸的自己。
卡日朗草原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光彩夺目,绚丽非凡。
那一刻,他深深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