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看着那人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
这世上容貌绝色之人甚多,世人也多会用极尽华丽的词藻称颂赞美。可眼前之人的容色却似乎超出了世人可知的范围,自然也包括她的。
她不知怎样的词语才能用在眼前人身上,才是不冒犯而又妥帖。
除却容色之外,此人周身之气却如夜中的明星皓月,那是萦绕在天地山川之间的清冷悠远,虚浮缥缈,亘古绵长。
画中仙人也不过如此。
她活了两辈子都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许是看了太久,南弋脑子里地酒意消退了大半,眼下清风拂面,更是清醒了不少。
窗边的男人在夜色之下着一身的清冷疏离,眸色如凉水,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未曾入他的眼。
喝了酒吹了风,南弋准备打道回府。
起身之时,她看到这个人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玄银相间的戒指,在夜色中微微泛出冷光。
“你的东西。”
那画中仙开了口。
清风似乎停了下来,远处的喧嚣越来越远。
南弋闻声回眸,手里拿着未喝完的果酒。
原来是她忘了脚下的莲花灯。
这可是要送人的灯,可不能忘在这里。
就在南弋弯腰拿起莲花灯的时候,一刹那间,四周的烟火漫天绽放,夜空中千树花开,星雨坠落,清辉满地。
她仰头看着繁华盛京之上的绚烂,如梦似幻,天上仙境。
烟火还未结束的时候,南弋戴上面具提着花灯飞身离开了这里。
*
那男子仍旧站在那窗前,眼前尽是盛京烟火之景,绵延不断。
他抬手任由清风穿拂,垂眸看着那空无一物的掌心,银玄色戒指泛着幽幽冷光。
“大人。”
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了身后,俯身行礼。
“东西查到了。”
男子垂眸,缓缓将掌心收起,眸色忽然沉了几分。
“她来了。”
*
长宁街上烟火如昼,沿河的十六座木桥上各色花灯挂了满桥,游船闻歌,河水荡漾,花灯的光影接连不断浮动着,如星光碎落。
长宁街上的十六座木桥皆名为归桥,有的名为咏归,有的叫做望归,听闻归桥之上能向上天祈福,心诚则灵。
水阳节这一日,有数不尽的人在此落下心愿,更是希望得偿所愿。
南弋提着花灯走在人群之中,像极了一尾游鱼逆流而上,不知什么时候她便站在了一处归桥上。
对面的是咏归桥。
然而,她却在对面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叶思莞和……君澈。
两人衣着容貌皆是出众不凡,远远看着,两人倒也是相配不过的。可皇家中的婚约姻缘,到底会掺杂太多东西,只待这两人能不能看得真了。
可喜欢一个人的心意,是如何也伪装不了也掩藏不了的。犹如冬日炽火,能融冰化雪,亦可春花满枝。
南弋看见君澈笑着替叶思莞簪了一朵花在发间,容颜生辉。两人站在桥上,衣摆随风微荡,他们同其他携手的男子女子一样,相视而笑。
咏归桥上通心意,天上神明亦可闻。
南弋正要感叹着眼前俊男靓女的爱情,要为爱情抬手鼓掌一番,却看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跑上了桥,经过了叶思莞和君澈两人面前。
“阿遥!你快些!快看那儿!”
阿落手里抓着糖酥,转身回头时桃夭色的衣裙绽放了一片,她有些兴奋地指着长宁街不远处的花灯王,忍不住就要冲过去。
后面的沈景遥跟在她身后,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你想看什么?”他笑着站在她身边,没有平日里半分阴沉沉默的样子。
那笑意和眼神从始至终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快去看花灯王!刚刚不是有人说今年点灯仪式会比往年更好看吗?过了这村没这店,咱们占个好位置!”阿落拉着他便准备往花灯王那里走过去。
“花灯王很好看?”
“当然!你是不是傻?”
沈景遥不怒反笑,握着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是傻。”
“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很好看。”
阿落皱着眉头,刚要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听沈景遥道:“闭上眼睛,送你个东西。”
阿落一手拿着糖酥,更加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快些闭上。”沈景遥捏了捏她的手心,催促着她。
“……哦。”
下一刻,只见沈景遥垂眸笑着,俯身低头……
“操!”
南弋扒着栏杆,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下她深深地有一种自家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怒。
撒手!
不,撒嘴!!
然而,南弋还看到了阿落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条黄色丝带。
盛京女子在水阳节会系丝带在手腕上,却分左右。系在左手,乃为已经成年定亲或无意说亲的女子;而系在右手,乃是有意寻夫婿有意说亲。
这沈景遥,用心险恶到如此地步!!
南弋咬着牙,一脚踩上桥上的栏杆,一手抓着要探出身去。
“姑娘!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跳河啊!”一旁的路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道。
“为情所困!因情受伤啊!可怜呐!”另一个路人连连摇头。
“把人家姑娘逼得在水阳节跳河,那人还真不是个东西!姑娘,天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不,跳死在一条河里。”
“是啊姑娘,有情郎多的是,你……不如,不如考虑考虑我!我家中有良田房舍……”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而且,朝着离谱的方向……策马奔腾,一去不返。
南弋没来得及收回自己踩在栏杆上的脚,没有收回探出去的上半身,整个人保持着极为怪异地姿势,一回头却看到了对面的阿落和沈景遥此刻已经发现了她。
阿落惊讶上前几步,却被沈景遥再次拉了回去。
“我们快走。”
沈景遥勾唇得意一笑,反手同阿落十指相扣,拉着她跑进了人群。
“你要是胡来,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南弋咬牙切齿吼了一声。
“你想打断谁的腿?”
南弋愣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这声音,不是……
她僵硬地回头,看到数日未见的人此刻正站在人群之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君烨?!
他怎么在这儿?
“怎么,这才几日未见,便不想认我这个未婚夫君了么?我站在你面前,你倒是不应我一声。”
“……你不是……你怎么在这儿?”南弋尚未回过神来。
“想见你。”
短短三个字,便是他这些日子昼夜兼程不停赶路的所有目的。
他想见她。
去霁川南下的路上,他终究是没克制得住自己,行至半路又赶回了盛京。
水阳节的这一天,是他等了很久的日子。
君烨轻笑,“想不到今日,你竟然还在想着打断别人的腿。”
南弋一噎,这才想起来把跨出去的腿收回来。
“姑娘有这俊俏的小郎君还不知足?跳河作甚!立马拜堂啊!”
“郎君有意妾无情啊……可惜……可惜……”
“这公子相貌……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好像是……好像那司空画师!!”
南弋越发睁大了眼睛,眉头狠狠一跳,拉着君烨冲出了人群。
什么司空画师!如今在君烨面前可是万万不能提这司空二字!
君烨任由南弋拉着自己的手穿梭在人群之中,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口才停了下来。
喧嚣渐小,手中的那盏莲花灯照亮了他们脚下。
猝不及防地,君烨将她拥了过来,沉沉叹了一声,越发收紧了这一次的拥抱。
“还好赶回来了。”
“去霁川路途遥远,你半路折返……”
“我忍不住,很想见你。”
南弋对他也没了办法,只好抬手也回应着这个拥抱。要是放在以前,君烨哪里会做这般不管不顾的事。
如今,他倒是任性,也不知他是赶了多久的路才回来的。
“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君烨似乎有些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鼻尖满是她秀发间的清香。
“想了。”
“多想?”
“……我失眠了。”
君烨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胸膛一颤一颤的,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拥着贴向自己。
“倒是我的错。”他含着笑意轻声道,“不如送你一样东西,作为道歉的赔礼。”
君烨抬起她的手,替她在左手手腕上系上了一道蓝色的绸带。
“这是我跟着盛京城里织丝的老师傅学着织的,眼下这是最好看的一条。若是你嫌丑,”君烨一笑,“也不许摘下来。”
“你织了多久?”她看着手腕上的丝带,上面绣着一朵莲花。
“半个月。”
“莲花也是你绣的?”
“是。”
“为什么绣莲花?”南弋问。
君烨牵起她的手,指腹划过那莲花纹路,垂眸一笑。
“那日殿前下聘求娶,你额间画着的,便是一朵盛放的莲花,恰巧那日你我的衣衫上,也皆是莲花纹。”
“你记得这么清楚?”南弋有些意外。
“对着心爱之人下聘求娶,我这一辈子大抵就那么一次,自是将她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忘。”君烨目光不移地看着眼前人,眸色逐渐炽热。
南弋对上他的眼眸,似乎稍不留神便能沉溺其中。
有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真的会承受不住君烨对她的情,更承受不住君烨对她的爱。
她又如何看不见他对她一次又一次的付出、让步和纵容,可他似乎又怕自己给的太多,她会立刻抽身而去。
他心硬又心软,可最终都是在一步又一步退让。
承受一个人的情爱太难,可要回应一个人的情爱更难。
“这个,是我想送你的。”南弋将莲花灯递到他面前。
一路上,她将这个花灯护得很好,没有被挤压半分。
“是你说的,在水阳节这一日要我送你一盏花灯。君瑾华,我没有食言。”
烟花刹那间绽放于夜空之中,绚烂的光彩照亮的大半个盛京城,这是一曲盛大热烈的高歌,也是千千万万人数不尽的祈愿。
不远处的人群之中,燕无归提着花灯,转身之时看到巷口处有两道相拥相吻的身影。
他静静地看着,周围的喧嚣在一瞬间彻底消失,深渊的寂静宛如深海将他吞噬。
他抬手熄灭了手中的花灯,独自一人转身重新走进了人群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处隐隐潜伏着另一道窥视的目光,散发着鲜血的味道。
*
水阳节的第二日,南弋便带着所有人启程出了盛京。
夜钊同行,带走了煜王府不少的影卫。
章久带着一半羽麟卫护在明面上,卫迁照旧带着剩下的羽麟卫在暗中四处跟着。
这一次,南弋把小黑也带在了身边,为了它的吃饭大事,出发之前特意买了一大包新鲜的小鱼干。
临走之前,她给叶思敏打了一声招呼。叶思敏倒是有些生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她准备了一马车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这人嘴上说着抠门爱钱,可那一马车的东西样样不便宜。
她有些过意不去,让箫瑜塞了一些票子给叶思敏,果不其然,这人连客气一番都没有,全部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过,叶思敏却是说着,等过段时间她便打算去清元门开店,从此把她的店开遍大江南北。
不过出了盛京城不久,有人却追了上来。
南弋怎么也没有想到,叶思莞会骑马一路过来寻她,那日,叶思莞穿着她送的那件红衣外衫。
叶思莞骑着马,在后面唤着一声又一声的慕少主。
南弋看见叶思莞掌心被缰绳磨出了血丝,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捧到了她的面前。
“不知少主突然离开,思莞无其他贵重东西可送……这荷包是我自己缝制,里面是思莞从小到大每年祈福得到的平安福。思莞想赠予少主,只希望少主能……能平平安安,一路坦途。”
南弋见她执意,便收了下来,她没想过叶思莞会送她十几年的平安。
这份心意,倒是贵重。
可南弋不知道,叶思莞竟然把自己母亲留给她的平安福一并放在了这荷包里。
叶思莞红着眼眶问她何时才会再至盛京。
“不知。”
或许,她再也不会来了。
接连不停赶路十日之后,南弋一行人到了临沧郡地界。若是再有两日,便能到千机山。
然而就在这时候,南弋却遇上了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