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从煜王府搬了出来,顺便把小黑连着它的猫窝也一同带到了云涯居。
她原以为换了个地方小黑到底会不习惯,没想到这货该吃吃,该喝喝,每天三顿小鱼干顿顿不落,吃完了没事就在客栈里上蹿下跳,累了回窝里睡觉,生活作息极为规律。
有一次她还发现这猫儿跑去了后院,竟然勾搭着一只小花狸猫,满地打滚的样子着实有些狗气……
啊,话题转移了。
接下来几天,她彻底失眠了。
在数完第三千六百九十三只羊之后,南弋终于忍无可忍盘腿坐在床上,深刻剖析自己失眠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君烨临走之前像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再者,他决定去霁川也太过突然,那日像是顺带提及告诉了她。后来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或许是她多想了。
除了她想着君烨的事,对于此番回子霄谷她心里一直没底。南弋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清逸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不知道在子霄谷混得如何。
可子霄谷好进,玉鸣山怕是不容易去。当初是她一走了之,杳无音讯。如今,她倒是不知道如何再有脸面去见师父师兄。
师父师兄……该是不想再见她了吧。
*
因为羽麟卫人数不少,她暂时安排了一部分提前回了清元门,剩下的人随她一同去临沧郡子霄谷。
水阳节这一日,南弋将阿落、燕无归、沈景遥三人从煜王府带了出来。
水阳节一年一度,承载着一年的期盼和祝福,到底是个好兆头。南弋也希望水阳节带来的好兆头能落到他们所有人身上。
以后,一路坦途。
天色渐晚,星月光来,华灯初上。
自高台俯瞰而下,未央街长宁街从南到北,东西贯通,处处无不灯火通明一片,鱼龙灯舞,花灯清风浮动间,灯影微晃,铜铃清响。
于街市之中,目之所及之处,火树银花,游人如织,犹如天上街市,画中风景。
南弋照旧穿了一身红衣,不过却是那唯一的一件金绣莲花纹的,整片的莲花盛开在衣角,朵朵恣意绽放。一只玉簪束起长发,再无其他发饰。
从楼上走下来,她瞥了一眼隔壁的沈景遥,双手环抱。
“你这什么表情?谁欠你钱了?”
沈景遥收了些脸色,没有说话。从下午开始,他就没再见过阿落的人影。
又是被她带走了。
燕无归静静地看着南弋,目光一直尾随她的身影,注意到了她衣裙上的片片红莲。
南弋朝着沈景遥道:“你要问就问,憋着不费劲么?”
过了这么些年,沈景遥的性子还是半分没变。这厮当年是学莫堂头号刺头,如今这脾气依旧硬的很。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看上了他什么。
被南弋从上到下盯着看了许久,沈景遥脸色又难看了些,防备地看着她。
他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嫌弃中带着怀疑。
那到底是什么眼神!
此时二楼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南弋转了头,对着一旁的沈景遥道:“你找的人来了。”
三人站在楼下大堂,抬头看见一位容色清秀的女子款步走了下来,一身桃夭色软烟罗绣裙,细腰微束,身姿窈窕。六分妆面适宜,额间花钿更添妩媚,眉目清秀,眸中含星。
南弋走到她面前,左右看了看,频频点头。
“山奈的手艺真不错,看得我都有点把持不住。”
阿落抓着衣裙,眼神害羞,又觉得不自在:“你可别哄我,我头一回穿这样的衣服。”
南弋笑着挑了一把她的下巴,颇有些京城纨绔的风流,凑近了些道:“我哪会哄小娘子开心,句句夸赞肺腑之言,字字真心。小娘子貌美,不如今晚同游如何?”
阿落的脸腾地红了,脸颊上染着红晕,手指勾紧了身侧的衣裙。
“南弋!你别说这样的话……”
箫瑜在一旁看着,终于没忍住撇开视线。
山奈咧嘴笑着,左右看了看,越发兴奋。
旁边的燕无归难得脸色骤然一变,神色说不出来的复杂,越发皱紧眉头盯着南弋那挑人下巴的姿势。
……她怎么这么熟练。
而沈景遥却是太阳穴微跳,脸色黑得毫不遮掩,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手撒开!
没想到,此时南弋却突然回头,一手搂着阿落。
“沈景遥,凭良心说话,好不好看?”
一时之间,两道视线交汇,无声却又热烈地碰撞,然后……两人皆是红了脸。
阿落紧紧抓着衣摆,呼吸一滞,眼神看向面前的他,眼中满是期待。
而这一刻,沈景遥像是等待了许久,目光炽热地落在那人的身上,将所有隐藏着的温柔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好看。”
“很好看。”
南弋松开手,十分识趣儿地走开给两人腾了地方。
她用胳膊肘抵了下燕无归的胳膊,一脸八卦样,甚是兴奋。
南弋:瞧瞧,他俩的爱情离了我怎么行?
燕无归:要我夸你一句吗?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十分兴奋地吼了一句。
“姐妹~出去耍!放花灯去撒!”
叶思敏手里提着花灯,进门便看到一二三四五六人纷纷回头看着她。
“吼呦!人还不少嘞!姐妹兄弟组团出去耍!”
箫瑜看着眼下这场面着实热闹,不禁摇头一笑。
叶思敏和阿落一人站在一侧,一人一手抱着南弋的胳膊三人一起出了门。
叶思敏两眼放光:“走左边,那里有灯谜耶!帅哥!看那都是帅哥!”
阿落哼了一声:“去右边!那边花灯漂亮!还有很多好吃的!南弋我们去右边!”
燕无归和沈景遥跨步出了门,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跟在了三人身后。
沈景遥:两个大男人走在一起看花灯,真的好吗?
燕无归:……你以为我想?
*
然而转眼的功夫,南弋却和燕无归两人大眼瞪大眼。就离谱,明明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一起出门,怎么就剩下了俩。
阿落先前装得淡定,后来趁着人多不知怎么地就和沈景遥走到了一处。等到再看,两人就没了!!
她分明看见阿落那小妮子拉着沈景遥就跑!!别以为她没看见!!
而叶思敏方才还说着姐妹一起耍,结果撒手就跑去看帅哥,山奈最是喜欢凑热闹,一听有俊俏公子立马屁颠地跟了过去。
她担心这两人玩脱了,让箫瑜跟在后面,免得出什么乱子。
然后,就剩下她和燕无归。
见有人群涌了过来,燕无归下意识地侧身替南弋挡住。
“咳,这里人多,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
南弋看了看四周,“正好我也饿了,隔壁街卖吃的多,咱们去那儿!吃饱了再逛。”
燕无归勾唇点了点头,陪在她身边一路走了过去,两人不紧不慢地看着两侧的灯火,一路闲聊。
燕无归紧跟她身边,目光看见两人的衣袍摆动间触碰在一起,心底不禁生了止不住的异样。
花灯如星,莹莹光辉似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让他移不开半分的目光。
眼下,此处,只有她和他。
私心想着,这一条路他想一直陪着她走下去,没有尽头该多好。
“你今天这打扮很好看,也是个俊俏公子。”南弋看了他一眼。
闻话,燕无归偷偷握紧了手心,声音伪装得倒是极好。
“……好看吗?”
“燕无归,你这脸蛋儿可是能赚钱的,能不好看么?”
“……咳。”
燕无归忽然无措地撇开眼睛,耳尖悄悄红了些。
南弋打量了一番,她说得也的确保守了些。
燕无归当个影卫的确可惜,容貌身材气质倒是样样出挑,不同于那些温润如玉的书生,燕无归容貌倒像是北方男子,挺鼻剑眉,眉眼透着凌厉,那身形尤其健壮高挑,结实有力得很。
从小吃着子霄谷那伙食都能十五岁蹿到一米八几,果真是基因优良。
两人各自挑了一个时兴面具戴在脸上,继续往前走着,人流也不似方才那般多。
走至一处花灯摊前,南弋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想买一只新的?”燕无归问道。
南弋一笑,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来。
那年的上川的花朝节也是这般热闹。有个人送了她一盏花灯,在灯上为她题了诗。
那一盏花灯被君烨留到了现在,颜色虽褪,字迹却分明。
还记得水阳节之前,君烨曾说,要她送他一盏花灯。
她应了下来,如今他却失了言。
这时候,他去霁川的路途应该行至一半,也不知……他是否平安。
燕无归看着她的侧颜,似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别人的影子,脸色骤然僵硬。
她……想起了谁?
“老板,那只莲花灯我要了,劳烦再取一支笔。”
“好嘞!”
南弋在那只莲花灯上提笔写了句诗,同君烨当年写下的一样。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过今日只有星星,月亮不知去哪儿了。
“燕无归,你也挑一只吧,听说可以带来好运哦!”
燕无归半身落满了花灯的柔辉,那眉眼处的断疤似乎都淡了许多,他垂眸看着眼前人,浅浅一笑。
“能把它送我吗?”他问。
南弋提着那花灯,不明所以转头看着他。
燕无归没有看着那盏题字的莲花灯,却是一直在看她。
他很容易知足的,他只不过想要一盏灯而已。
只是一盏灯。
“抱歉,我打算把它送给别人的。”南弋又道:“这里花灯很多,你可以挑一只别的。但这只,我没办法给你。”
“是么?”燕无归垂下了眼眸,落下一片阴影,自嘲地笑了笑。
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想和谁长长久久呢?
总归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南弋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这位公子挑只别的也一样嘛,也可以让这位”姑娘再题些字,图个好兆头!”那老板识趣儿道。
燕无归伸手随意取了一只,却露出手腕上的那串五彩手绳。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遮掩,任由那手绳暴露在花灯的灯光之下。
他到底是没了克制和分寸。
他想让南弋彻彻底底地看到它。
“公子可也要题字?今儿不收钱的!”那老板热情道。
不远处的锣鼓热烈,人声鼎沸,路上的行人似乎多了起来。他们两人手中的花灯,像极了夜幕中的星星。
南弋又一次看到了燕无归手上那五彩的手绳,那是女子的东西。
然而正是多看了几眼,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来盛京的第一年,燕无归第一次出任务回来的时候,似乎也送了这样的手绳给她。她戴在手上有些不方便做事,戴了几回便一直放在了梳妆台的首饰盒里。
如今燕无归手上的这条……
似乎是她的。
她看到燕无归并未将手绳重新藏回去,戴着手绳的那只手此刻正提着一盏花灯,花灯里映出来的花鸟光影散落在了两人身上。
南弋静静抬眸看着燕无归,神色如常,却再也没有开口。
两人之间,剩下的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他在等着她开口。
而她却不愿意开口。
鱼龙灯舞,花灯游行,人潮不断朝着此处靠近。
南弋提着手中的花灯,走入人群之中,下一刻那数丈长的鱼龙灯彻底占了街道,犹如海浪一般,将两人冲散开来。
燕无归提灯想要追上去,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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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盛京城外,两道身影着骑马朝着城门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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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弋去买了一壶酒,坐在了一处阁楼屋顶上。
慕家人的酒量一向差得很,她大哥慕修然三杯醉,她也不例外。眼下她只能喝些果酒,可果酒并不醉人,亦不能忘忧。
长宁街似乎格外热闹些,那十六座桥从南到北间隔架起,今年水阳节的花灯王也落在了那长宁街上,灯火如星,天地似乎融为一体。
酒香入口,清风微浮。
她倒是想骂骂她自己何至于如此愚蠢迟钝。平日里自诩聪明,可为什么连眼前人都看不明白?
她从前只是察觉出燕无归有些古怪,却怎么也没有往此处去想。她又如何敢去想从小便认识的人,同生共死过的朋友会……
燕无归从什么时候对她存了那样的心思?
她不想让燕无归亲口说出来。那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无收回的余地,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能更长久的不一定是刻苦铭心的爱情,或许是已经成为生命一部分的友情。
她看重他们,更不想失去他们。
酒去了一半,醉意上涌。
南弋坐在屋顶上,微微仰头闭着眼睛任清风吹拂着自己。
无声之时,对面的阁楼忽然打开了窗户,那窗边正站着一位男子。
察觉出旁人的气息,南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站在阁楼窗前的人。
明星皓月,仙人临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