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穿过重重回廊,没有耽搁,脚步轻快走到了君烨的院子。
“主子可起身用膳了?”
院门口的侍卫道:“膳房的人已送了早膳过来。”
夜枭闻话,这才进了院子,准备面见君烨把消息禀报上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小黑猫懒洋洋趴在台阶上晒着早晨的太阳,尾巴一抖一抖的,好不惬意。
夜枭抬脚跨过,心里却想着这猫儿可真是……越来越肥。
该日他要去问问府里哪里有老鼠,这猫儿吃了那么多小鱼干也该干点活。
“喵。”
君烨站在窗前,感受着清晨的清风。
院中长青树花开正盛,朵朵如玉,热烈绽放,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微甜的香味。
夜枭看见君烨仍旧用半旧的蓝色发带束着头发,月牙色的锦袍衬得他更加气质卓绝,可那周身却萦绕着一层疏离和落寞。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君烨的身体终于才恢复如常,面色也慢慢红润起来。
最后还是药王派人送来的丹药抑制住了君烨体内的蛊毒。
夜枭知道药王这人虽说话难听了些,可有关于君烨的事却不会见死不救。
“主子。”
“今日又有什么新鲜事。”
“消息刚传回来,江道渊如今还在诡启,并未有什么异动。先前宁王派人烧山,引发山中毒虫乱蹿,瘴气四溢。只怕这时候,江道渊自顾不暇。”夜枭道。
“不知是我那二弟太愚蠢还是太自信,竟然想出放火烧山的法子。”君烨站在窗前嗤笑一声。
他转过身来,眸色幽暗了几分。
“不过这场大火,来得正是时候。”
“属下不解。这场火还有什么其他隐情么?”夜枭问道。
窗外飞鸟啼鸣一声,晨光四散,越发刺眼。
“当年江道渊从踏寒偷学了一种禁术,名为傀儡术。傀儡禁术可控制人心智,却有反噬作用。但江道渊自诩天才,当年一心想在踏寒、在江湖里重新恢复地位,不惜用傀儡术增长修为。”
君烨看着夜枭,眼眸如深潭一般,语气幽幽道:“在我们离开诡启之前,江道渊就已经在一些人身上试验过此禁术,只不过……都未成功。”
“主子,那如今诡启那么多死士……是不是都被江道渊下了傀儡术?”夜枭心底生出一阵寒意。
“在我带你们离开诡启之后的第二年,我曾回诡启一次。回去之后我发现江道渊对诡启所有人都用了傀儡术,半数成功。”
君烨的话让夜枭浑身一怔,后知后觉。
他们离开诡启之后的第二年……
夜枭默默收紧了身侧的手,眼中多了些恨意,咬着牙关。
若不是君烨当初带着他出了诡启之地,恐怕他也会死在江道渊的手里,成为傀儡术的试验人。
“所以……我弟弟也是因此……因此而死么?”夜枭抬眸看着君烨,情绪罕见地有些激动,他迫切想得到答案。
君烨看着夜枭,神情沉重:“当初我回到诡启,江道渊已经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尸体。即便我想查看,也没有任何的可能。”
“……抱歉。”
夜枭连忙跪下,眼角微红,不敢露出悲伤的情绪:“主子言重,属下担当不起。主子已救了属下的命,夜枭感激在心!是我弟弟……我弟弟他命该如此。”
当初君烨在江道渊的折磨下,已经是自身难保。
夜枭知道君烨的难处。
君烨走上前拉起夜枭,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声,未再多言过去伤心之事。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夜枭有个双生弟弟,当年被江道渊一同抓到了诡启之地。
年仅十六而亡。
“傀儡术厉害至此,可也不足以完全控制人的心智,于是江道渊又另想了办法。”
君烨眸色幽暗,眼中闪着寒光。
“他用了蛊虫,让一个活人完全服从听令于他,成为一个只知道弑杀的工具。”
江道渊手里有蛊虫一事,夜枭知道君烨多年前就猜到过。而这蛊虫的由来,似乎和圣医谷有关。
所以他们这些年才一直盯着圣医谷的一举一动。
可更让人担心的是,君烨身体里有蛊毒,却不知是否和蛊虫有关。
或许,这只有江道渊才能知道。
有些最坏的情形,夜枭想都不敢想。
“有一件事倒是很清楚。”君烨意味深长道。
“蛊虫生来怕火。离火越近,挣扎得越是明显。即便寄生在宿主体内,也依旧摆脱不了怕火的天性。”
夜枭这才恍然大悟,“所以,这一场大火……”
君烨微微勾起嘴角,神色不明。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道渊只能老实待在诡启。”
“他既要担心是谁放的火,也要担心这蛊虫怎么活。”
他的好二弟君睿,可真是帮了他大忙。
一个“假的子霄谷”实则为诡启之地,一场大火葬送了君睿眼下能用的杀手势力,也让江道渊被困在了诡启深山。
可是,他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
夜枭行礼准备离开,却被君烨叫住。
可君烨却迟迟没有开口问话,仍旧站在原处。
夜枭不明所以,“主子若是没有其他……”
君烨收紧衣袖中的手,微微转过身去,似乎在藏着什么情绪。
他试探性开口,又像是随意问了一句:“她快到盛京了吧?”
君烨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时是多么小心翼翼。
“回主子,清元门小少主大约还有两日路程便能到盛京。”
夜枭刻意将南弋的名字隐去,似乎在提醒君烨,过去已然成了过去,如今的南弋不再是子霄谷的影卫,而是清元门小少主。
有些事情,该是向前看了。
*
听闻芳蕤阁新入了一位琵琶乐师,百里有名,曲如仙乐,闻之心神涤荡。
许蓝昭站在二楼,微微歪侧着身子听着楼下嘈嘈切切珠连不断的琵琶乐曲,忽有拨云见日之感。
那乐师坐在海棠花画的屏风后,悠扬的乐声从手中的琵琶里倾泻而下。
“倒是怪好听的。”许蓝昭称赞一声道。
“一曲十两银子,能不好听么?”
闻声,许蓝昭转过身来,见了来人立马展颜一笑,蹲着身子行礼。
“呦,尹姑姑怎么有空下来了。”
尹嫃似乎从外面刚回,素衣简装,心情很好,抬手吩咐侍婢给许蓝昭递过去一件东西。
“姑姑怎地如此客气?”许蓝昭笑语吟吟。
当看清手中东西的时候,许蓝昭忽然愣住,脸色一变。
“……地契?”
尹嫃抚了抚发间的簪子,半笑道:“张家商号在京郊南边平石镇地产贱卖,三间铺子三十亩地,啧,卖了区区一百两。只可惜啊,眼下白送都没人敢要。”
“姑姑,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许蓝昭看着手里一沓地契,有些不可置信。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这些地契就当做我给你的生辰贺礼。”尹嫃随口道。
“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如今也回到你手里,也算物归原主了。”
尹嫃抬手示意身后的婢女退下,似乎打算和许蓝昭单独说话。
她看了一眼堂下一曲未毕的乐师,琵琶之音如清泉倾泻而下。
“如今张家大势已去,翻身不易。哦不,大概是翻不了身了。这些东西都入过市易署的眼,是干净的,你放心拿着便是,好歹以后傍身也有个地方。”
“姑姑……您为什么要帮我?”许蓝昭眼睛微红,忍着眼泪。
“当初我说过,互惠互利而已。这些年你给芳蕤阁办了不少事,做得很好。眼前这些,是你应得的。”
尹嫃转身看着堂下听得如痴如醉的来客,似笑非笑。
许蓝昭突然在尹嫃面前跪下,声音哽咽,低低啜泣。
“当年蓝昭走投无路,是姑姑好心收留了我。这么多年养育教导,供我吃穿,未曾亏待。蓝昭……感激在心!”
说着,许蓝昭给尹嫃用力磕了两个头。
“行了,好好收着东西,你双亲若在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尹嫃看着跪在地上双眼微红的人,心里软了几分。
许蓝昭当年,可是年华正好的年纪,亲事尚未定下。只可惜,遇到了张家强占地皮之事,逼得许家家破人亡。
张家犯下的罪孽,一桩桩一件件,可真是罄竹难书。
“好好看着吧,离张家跌入深渊那一天,也不远了。”尹嫃道。
许蓝昭捏紧了手里的地契,双眸含泪给尹嫃磕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