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之后,有一行侍女收了各桌的诗作,交予夫子们评判。
这接下来,有六位舞娘登台随乐舞了一曲,长袖如波,舞姿轻盈,倒是不俗。
君宓抵了抵一旁君澈的胳膊,低下声音道:“三哥,你说大哥怎么突然有个贴身的侍女,我还是头一遭看见大哥身边有个婢女呢。”
君澈顺着目光看过去,也觉得奇怪,那个婢女,除了有几分姿色之外,倒是不见得有任何特殊之处。
“三哥,我瞧着大哥是在罚那个婢女不准起来呢!这都跪了多久了。”君宓皱着眉头道。
“你管他人做甚,先管好自己。大哥的婢女如何管罚,自有大哥做主。”君澈收回目光,又念叨着他这妹妹。
君宓突然道:“三哥,我出去一下。”说完,便立马提着衣裙离了座位。
路过君烨处,她端着笑脸道:“四妹叨扰大哥一下。今日人多眼杂,女儿家有些事大抵不是十分方便,所以小妹想借大哥的这婢女一会儿,还望大哥不要介意。”
她说的还算委婉,说来说去不过出恭二字。
君烨放下手中茶杯,对着南弋道:“你跟着去。”
“多谢大哥!”君宓心满意足行了个礼,带着南弋离开去了后院。
南弋跟在君宓后面走着,看样子也不像是出恭的路。
走了一段路,君宓回过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南弋一愣,一时间摸不清套路。
“回公主,奴婢名南意。”
“南意,倒是好名字。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六有余。”
“那倒是和本公主同年。你几月?”
“不知。”南弋如实道。
君宓一愣,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婢女小厮一向出身卑微,不知何年何月生的实乃正常。
“我瞧着你跪了许久,可是大哥罚你了?”
“奴等不敢揣测主子所想。”
南弋在心里白了君烨一眼,谁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脾气古怪又难伺候的男人。
君宓摇头叹息道:“大哥一向严格,你凡事注意些便是。”
南弋:严格?他怕不是变态吧!
南弋心里不知这公主到底是何意图,心想着若是回去晚了说不定又会让那君烨一个不顺心罚自己。
“不知公主唤奴婢有何事吩咐。”
君宓没想到南弋会怎么问,脱口而出道:“也没事,就是看你长得好看!女孩儿家跪着多不好。”
南弋一愣,抬头看着与她差不多高的君宓。
她不禁疑惑,莫不是她心理年龄太老了?跟不上十四五岁人的想法了?
这算什么理由?
君宓看了眼荷花池的方向,又凑近南弋身边,满是古灵精怪的样子:“今日场上哪一位女子不是敷脂抹粉,华裳在身,你倒是个我见过的所有侍女里未着脂粉却模样最好看的人,就算是放在那些个小姐里也不会输了去。啊呀,我这人一向这样,夸人不会说话,我只是觉得你好看想同你说说话。”
南弋倒是没想到这四公主一上来就夸她好看。
大抵是个颜控。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脸蛋不怎么丑,但也不至于被这位公主如此一顿夸。
这多不好意思。
君宓和南弋说了不少的话,倒是有些让南弋招架不住。
她本就不大爱说话,怎么这四公主偏偏能够和她说个不停。
南弋这观察下来,也发现这四公主确实是个没心机的人,甚是天真,灵动活泼的模样倒是可爱。
只不过,那四公主身边跟着的侍女却是防备着南弋,想来也是为这四公主操了不少心。
没有待太久,南弋又跟着君宓回到凉亭里,此刻正有一男子在舞剑,南弋瞥了眼,只觉得力道还差了些。
对着君烨行礼,南弋本想继续跪在桌子旁,却听得那人道:“站着伺候。”
南弋道一声诺,只能安静站在他身后。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突然,一旁的君睿道:“这剑也舞了,琴也奏了。早就听闻叶县主才思名冠盛京,乃一代才女,除却这文采之外,还听说叶县主舞姿非凡,就是不知今日众人能不能有此幸运,得见叶县主一舞了。”
说着,他看向坐在不远处一身浅紫色衣裳的叶思莞。
叶思莞淡淡一笑,起身道:“宁王之言,思莞却不敢当。只是思莞不才,略会乐舞一二,上不得台面。”
“叶县主可当真谦虚,看来,今日我等是无法一睹县主名动南疆之舞了。”君睿颇为惋惜,抬手畅饮了杯酒。
场内众人一时交谈,似乎也是在惋惜一般。
“既是如此,思莞便献丑了。”
南弋一听,倒是觉得热闹来了。这君睿此举,当真是有意思。
叶家军权颇大,深得圣上信任,恐怕在君睿眼里,这叶思莞也是他必争之人。
有了叶家支持,凡事就容易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家恐怕也没有那么被动。
叶思莞走上花池中的高台,吩咐了一旁乐师演奏特定的乐曲,转而浅浅作揖。
南弋看着台上正曼妙起舞的女子,舞姿轻盈,软如飞絮,步步生莲,长袖如水,双臂柔若无骨,眼波顾盼流转,发间的步摇随着那长发也翩翩起舞。
清纯与妩媚,到底不过如此。
南弋想着,若自己是个男子,倒也是会为这叶思莞动心一二。
一个同时兼顾美貌和才华的女子,还有自己的谋算,当真是让人感兴趣。
一舞罢,众人皆拍手称赞。
“叶县主的舞姿,真可谓是人间难得啊。”
“才貌双全,怕是盛京女子第一了。”
“叶将军嫡女,果真名不虚传呐!”
叶思莞稳了稳气息,朝着众人微微行礼,回到了座位上。
席位中的君澈终于也随众人回过神来,悄然收回视线,只是那一抹浅紫色优美至极的身姿,却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三哥,叶姐姐长的美,没想到跳舞也这么好看。过两日我还想去找叶姐姐玩儿呢。”
君宓羡慕叶思莞修长高挑的身材,不禁叹息道。
君澈敛了敛视线,却没有说话。
没多久,几位夫子都上了台,开始宣布此次诗文会评判名次。
“此次诗会,由我等三位共同评阅。按照往年,魁首皆有奖品。今年文书院得了一块上好的玉璧,一本前朝孤本诗集,以此褒奖魁首。其余二三名,奖品各为一套北海的墨石和砚台。”
“今日魁首,老夫宣布,由煜王摘得!”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有夸赞也有惊讶的。
“没想到煜王爷的诗作如此不凡,我等可要好好拜读。”
“只是,没想到宁王不是魁首。”
“去年煜王也不曾来这诗会,怎么今年却来了?还得了个魁首?”
接着夫子又宣布道:“这第二名,乃是宁王殿下,第三名,乃叶县主。”
一时间众人夸赞私语之声不绝,南弋甚是觉得聒噪。
君烨第一?没看出来君烨做诗也这般好?
君睿拍着手,朗声恭贺道:“煜王文采,我等佩服。日后二弟自然会好好细读大哥诗作。大哥文采斐然,想必身边的侍女也是不俗,定能做诗一二。况且,我瞧着这丫头也是个聪明的,不如大哥就让她来试试。”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皆落在南弋这里,都没有说话等着事情如何发展。
君宓本想开口替南弋说些什么,却被君澈拦了下来。
君烨浅浅一笑:“我却不知我的侍女会如二弟口中所说,能会作诗。”
“是二弟妄言,还望大哥不要计较。”君睿迎上君烨的目光。
两人一时之间,暗生火光。
这君睿的意思,南弋到底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这里的主仆关系,有时候荣辱与共,今日君睿便是想通过羞辱她来羞辱君烨。
只是啊,她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南弋对着君烨说道:“王爷容奴婢说些一二。”
君烨点头表示应允,来了兴味。
她又想干什么呢?
“奴婢南意见过宁王。方才宁王说的确实不错,跟在煜王身边奴婢略会诗文。只是,奴婢斗胆,若是这诗作王爷看了觉得满意,还要给奴婢一点彩头才好。”
君睿一把开了折扇,扰动着微风道:“那本王便给你个彩头,金银玉器银两自是有的。只不过,你这诗作可要入得了本王的眼。否则,你这彩头便是个空头了。”
说到此处,君睿颇有些讥笑看着南弋,眼底藏着不屑。
一旁的侍女有眼力见的捧了笔墨纸砚来,只是要搬凳子和桌子怕是有些时间。
君烨起身道:“不用搬,你便坐在我这处写。”
南弋一愣,抬头看着君烨,她没想到君烨会如此说。
“谢过王爷。”
南弋提笔,思考些许。虽说她不大爱诗文,可她上一世还是背过看过的。没有五百首也有四百九十九首。
至于她怎么背过看过的,是因为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太过无聊才挨个把那些诗作都背了下来,主要还是没人看罢了。
她还记得那书叫《唐诗宋词》,还有儿童翻译。
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大概是许久未提笔写字,这字倒是有些丑。
君烨静静现在她身后,看着磅礴大气的诗作从她笔下出现,心中不由得震惊。
只是看了这开头几句,便觉得这诗作不凡。
但是,她为何有如此才思?
君烨看着南弋颇有些瘦削的身姿,一时间有些疑惑。
这个人,他从来都看不透。
南弋一式两份,待到结束,一旁的侍女拿走了一份送到那几位夫子处。
她拿着剩下的一份,走到宁王面前道:“奴婢文采鄙陋,不及我家主人一二,还请宁王请过目。”
君睿拿过南弋写的诗,读完后诧异不已,拿着纸张的手指不禁收紧。
突然,那台上的夫子拍手叫好:“好诗!当真是好诗!”
“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磅礴大气,豪放不羁,情感炽热的诗作!”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开头一句,已经是非凡之作了!”
夫子话落,顿时周围开始私语。
“这真是一个婢女写的诗?”
“如此大气磅礴,真难以想象是出自女子之手!”
李太白的诗,千古之作,倒是无人能比的。
南弋心里想着,今日只是借诗,毕竟要说多有文化,她知道自己还算不上。
毕竟,她就是个抄作业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今日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诡异。
贵族子弟的诗作,无非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忧思缠绵,能够写出豪放不羁的,却是无人能够。
许久,众人才像是回过神来。
“好诗!”
“好一个但愿长醉不复醒!”
“如此诗作,真是让我等佩服不已!”
……
君烨皱眉,此刻他觉得身边的南弋像是一个谜,他尚未破解谜底,却也慢慢变得不喜别人看到她的存在。
……他不喜欢。
南弋一笑,颇为恭顺:“不知宁王对此诗作还满意否?”
君睿嗤笑一声道:“如此磅礴大气的诗作,本王倒是怀疑真的出自你手?”
南弋微微笑着,不紧不慢:“宁王怀疑,可得有证据。若是这世上真有人与我有同样的诗作,我倒不介意再写一首。”
废话,当然不是她写的,是她抄的。
君睿立马冷了脸色,没有说话。
“宁王可要记得奴婢的彩头。”
“彩头本王还是给的起的。银两玉器,明日便会送到煜王府。”说完,起身带着身后的小厮径自离开了。
南弋回到君烨身后,倒是冷不丁听到他说道:“君不见。呵,你藏得倒是深。”
那几位老夫子走了过来,对着煜王恭敬行礼:“不知煜王可否让老夫等与这位姑娘说些话。”
君烨没有开口,倒是南弋说道:“夫子但说无妨。”
那夫子摸了摸发白的胡子,笑道:“敢问姑娘,诗文之学问师从何人?”
南弋拱手行礼,“家师不问世事多年,还望夫子见谅。”
都是她抄的,哪来的老师。
那夫子摇摇头叹息,“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叨扰煜王了。若是日后有机会,老夫还要与你这小丫头交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