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几个人坐在地上,吃着阿落摘来的野果子,看着远处的群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清逸是个话唠,阿落和燕无归都没有理他,也只有南弋才偶尔接上几句。
等到吃饱喝足了,南弋才对着燕无归说道:“愿赌服输,那套武术我现在就演示给你看。”
“这套武术非我原创,幼时收养我的老乞丐是一武宗的弟子,见我有缘传授于我。”
南弋面不改色地瞎编着,心想着三人也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她也就当是群小屁孩来看,扯个谎骗骗应该不难。
“此武功最难得之处,乃以柔克刚,刚柔并济。将其与剑术融合,能有不小的威力。”
说完,南弋起势,对着三人完整地演示了一遍。
燕无归几人将南弋的招数仔细记在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套招数确实有着不可言说的精妙之处。
清逸激动问道:“南弋,这套功夫有名字么?”
南弋又开始一本正经地瞎编:“老乞丐说是‘柔道’。”
“柔道……也挺贴切。”清逸点了点头。
“当初那老头和我说过,平日里多多练习,也可强身健体,有益无害。”
看着阿落几人,南弋突然有些想念子宁和胖子。
都是曾经在枪口下相依为命的朋友,上辈子她就那么死了,都没来得及好好告个别。她又死的那般窝囊,一定会被他们嫌弃。
虽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没想到,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世,她一定会好好活着,去做很多事情。
*
第二日,南弋独自一人来到后山一处竹林里,经过一条石涧便看见竹舍。
“夫子。”南弋对着院子里的一身白衣的男人恭敬地抬手行礼。
她只知道这人是主管学莫堂的余夫子,却不知其真正的名字。
她不常来这里,但她每次见到这个人总是一身白衣白冠,儒雅清冷,不知喜怒,常常独自下棋抚琴。尤其是那琴音,像极了这个人清冷沉默的性子。
眼前的人也看起来像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副翩翩公子人如玉的样子。
“昨日的对弈,你输了。”
南弋听到面前的人轻轻开口,虽还是那冷冰冰的样子,可语气中带着隐隐的严肃。
“十九不才,有愧于夫子教诲。”
昨日,她与燕无归切磋剑术,其实就在夫子住处可以看的到的地方。而她输给了燕无归,夫子自然也是看到了。
“明日离开学莫堂,就别再来此处。我授与你的剑法,不可对旁人说起。”
南弋看着那人一直背对着自己,在院中的桃树下独自下棋,风吹花落,阳光穿过枝桠撒下遍地斑驳的光影。
“十九谨记。”
南弋低了低眼眸,只看见那人手指修长,节节如玉,正执一黑子准备落下。
“无事便退下吧。”
南弋没有应声离开,只是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缓缓开口。
“敢问夫子,当初为何选中了十九?”
那人闻话之后伸手将那黑子落在棋盘上,低头看着那棋局,没有说话。
*
南弋想起自己刚进谷一个多月,有一天正准备回房间拿剑,不巧遇见了走过来的余夫子和他身边的古影。
见状,南弋行礼问好。她原以为只是个巧合,却没想到过了几日,古影找到了她,只说是夫子请见。
而夫子见她之后,说她天赋和根骨不错,欲传授剑法于她,每月一次指导习武。
南弋自知凡是学习,她皆快于常人,若论天赋和根骨,她却不是所有人里最出色的那一个。
而夫子却独独选中了她,她想了许久,仍旧没有得出答案来。
南弋看着眼前之人,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与南弋四目相对,看着那三四分相似的面容,又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你与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有几分相似。”
南弋微微疑惑,夫子的朋友?男的女的?长的和自己像?
“你的眉眼,很像他。”
虽然夫子仍旧是如往常冷淡高雅的模样,可南弋还是微微察觉到夫子话语里暗暗有些寂寥的意味。
南弋淡淡一笑,夫子原来教她剑法,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到底是沾了别人的光。
可是,南弋也好奇,夫子口中的故人,到底是谁?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抬手恭敬行礼,俯身低头道:“十九明白了。谢夫子三年教诲,十九定不辜负夫子期望。”
南弋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得树下之人道:“日后若有难处,可以寻静姑找我,我会助你一次。”
“十九知晓,谢过夫子,就此拜别,望夫子保重。”
*
看着南弋离开的背影,余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风吹花动,几片粉色的桃花悠悠荡荡飘落在地上。
他嗤笑一声,有些嘲讽的意味。
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一如当初。
只是,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他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模样有几分相似,他将剑法传授于那个叫莫十九的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后悔中麻木,忘记从前种种,也放弃心中可笑的希望。可是,当他见到那双眼睛,却仍旧不可抑制地想起过去。
那人的意气风发。
那人的潇洒豪迈。
那人的无拘无束。
还有他自己后来的胆小怕事,犹犹豫豫。
每每想起那人失望冷漠的眼神,他只觉得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遏住了脖子,挣扎着得不到解脱。
他后悔了。
如今,他也觉得自己可笑,居然在心里再次生出不该有的希望。
可是,如今的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最终,他才淡淡开口,不动声色地将心中所有的翻滚着的情绪隐藏。
“……古影,将棋收了罢。”
南弋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琢磨着夫子方才对她说的话。
她只是没想到,夫子居然认为自己与他的一位朋友有些像。
南弋很好奇夫子的朋友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可她也不能扒着夫子他老人家问个底朝天。
罢了,好奇心太多害死猫。
下午的时候,谷里来人到了学莫堂,记录每个人想要的去向。
特意通告的一点,死士营不在此次学莫堂考核通过的人员里挑人。
“将自己莫字匕首备好,若属意影卫楼,将其放于右侧托盘中,若属意暗夜阁,将其放于左侧。”
阿落问道:“阿弋,你选什么?”
南弋摇了摇头,“我都随便,你去哪里?”
阿落顿了顿,有些纠结。
“我……我想选暗夜阁。”
南弋点了点头,“那我也选暗夜阁。”不做影卫,应该不会遇见那个人。
南弋和阿落把匕首放在左侧,南弋往右侧瞥了一眼,看见里面放着莫十七的匕首。
原来,他想去影卫楼啊……
晚间,南弋洗漱之后熄了灯准备睡觉,莫名没了睡意。
“阿弋,假如……假如我们没有分到一起,我还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怎么这么说?”
南弋突然觉得,阿落虽然心思细腻,却有些敏感。她突然有些担心起来……暗夜阁那个地方,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她。
阿落有些无措道:“我……我只是怕……”
若是南弋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了,她日后又会变成自己一个人……
她不要。
南弋轻笑一声:“你怕什么?考核那日我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况且,即便你我日后不在一起,你也是我南弋的朋友。”
“真的?”阿落一听,立马眼睛里泛着光。
南弋听到阿落话里的担忧,翻了个身看着对面榻上的人:“我说话,一向说到做到,从不反悔。”
对面的人听后便不再说话,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准备睡去,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来。
南弋看了看窗外格外明亮的月亮,慢慢闭上眼睛。
以后的日子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不知道。
南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见到了东寻。
她坐在孤儿院的院子里,东寻跑过来在她手里塞了两颗糖。
孤儿院大火的夜黑里,东寻拉着她的手拼命往前奔跑着。
当她终于到了岛上见到东寻的时候,很没有骨气地拉着他的手哭了起来。东寻有些无奈,一遍又一遍安慰着。
后来她每次训练过后,总会坐在海边的沙滩上,静静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想着东寻什么时候回来。她怕,他出去以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又梦见了东寻死的时候,也是一场大火。
那是她和东寻一起出任务中的一次。原本都计划得没有漏洞,可谁知对方收到内鬼的消息提前下了埋伏。
东寻为了救她,挡了两颗子弹。
外面埋伏的都是机枪手,对方人数众多,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局。
没有了支援,又没有出路,他们算是要舍命在这里了。当她发现东寻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她死死拦着。
“我不能让你去死,自己活着!”
东寻竟然打算自己当做诱饵,引开火力。即便这是不太有可能成功的决定,也好过在此处等死。
那时候的东寻,眼角泛红,苍白着脸色,狠狠说道:“你要好好活着!我不能让你死!快点离开!”
可她仍旧死死抓着东寻的衣角,比眼前的人多了些无措和疯狂:“你如果死了,我立刻自杀!”
他不知道,她不能没有他。
她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向东寻靠近,都是为了奔向他啊。
外面的射击没有停止过,他们与其他人躲在狭小的矮墙后面。
东寻抬手,轻轻为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他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
他用手遮住南弋的双眼,温热的泪水沾湿了手心。他俯身上前,轻轻将那个人拥入怀抱里。
“……阿弋,我想要你活着。”
他希望她,这辈子都能够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地生活着。
东寻觉得这个轻轻的拥抱不满足,抬起双手将怀里的人紧紧按进自己的胸膛。
好似这么做,他就能永远不会和她分开一样。
可是,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决别。
如果他的死能换来她的生,那么他心甘情愿。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怀里人的后脑勺上,微微揉了揉她的软发,侧着头,偷偷落下了一个吻。
“乖,听话……好不好?”
终于,东寻引开了对方的人,为她争取了足够逃离的时间。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东寻把她的后路安排的很好。即便他出了事,她也会安全离开。
南弋看见远处的爆炸,引起了熊熊大火。
她的东寻,死了大火里,再也没有回来。
南弋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
她看了看窗外,发现天已经亮了。
抬手一模,才发现额头都是汗水。她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没有起身,摸着脖子里的贴身项链,仍旧没有缓过神来。
她许久没有梦到东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