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踉跄后退,撞在了墙上。她在做什么?我在…杀死我自己。一样的小马…我们是一样的小马。但是…她必须被阻止。她…我…我们…
“我看出来你已经想明白了,余晖。”薄暮的话语飘进了她耳中,如同一阵雾气一样,“你比你用来保卫自己的那些肮脏小马更聪明。你知道如果我输了会如何,如果命运没有按照它已有的轨道前行会发生什么。你想对自己做这样的事吗?我会给你一个未来,余晖。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们会统治小马国——我们会统治整个世界!这是我们的命运。”
“余晖!”
她们都转向正沿着巷子跑来的暮光。
“或者,”薄暮说,“你能和他们一起毁灭。选择权在你。”
在暮光来到她们这里之前,薄暮的角亮了起来,随着红光一闪,她消失了,把那些染满血污的黑色石针留在身后。
暮光停在了余晖面前,弯下了腰。“发生了…什么? ”她喘道,“你就那么…消失了。”
余晖呆呆地瞪着墙,然后才把注意力转向暮光。“我追在薄暮光辉身后。要不是你干预,我就已经拿下她了。”她体内的怒火再次点燃了,“你总是横加干预。”
暮光直起身子。“你是什么意思?我干预了什么?”
“说真的?”余晖怒视着暮光,“我刚刚告诉了你整个故事,然后你还问我‘为什么’薄暮说得对——你确实很蠢。”
“什么? ”暮光摇晃着后退,好像她突然挨了一击似的,“余晖…你是什么…?拜托,和我谈一谈。”
“和你谈一谈?我已经谈过了!我刚刚发现我是这大地上最为邪恶的生物的转世还有我的整个存在都毫无意义!”
“余晖,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余晖大喊,“你还是不明白!我的生命——我的整个存在本身——不仅仅是假借的,更是取决于环境的!而你要我改变这环境!然后你还有种要我原谅你? ”她紧闭起双眼,想要把暮光被拖进那黑暗之球的图像赶出脑海。“永远不会。这辈子不会,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下辈子也不会。”
暮光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你是在说…如果我们阻止了薄暮…你就会死吗?”
余晖仰起脑袋大笑起来。“死?我倒想死呢!死的意思是我还能去哪什么地方!如果薄暮光辉失败——如果她死了,或是黑暗王徽被摧毁了,我不会死——我会停止存在!”
这些话语在巷道中回荡着,触及了昏暗的天空。上苍的一颗泪珠落在了余晖的前额上。“我们是同一匹小马。”她疲惫地说,“这就是证据。我的命运与她的被缚在一起。”
这就是那逐渐吞噬它,折磨她的空洞感。她自己的,脆弱的必死命运正被拖入深渊。
“虚无。”她轻轻地说,“这就是我的命运:化为虚无。死亡对我来说真的是仁慈了。”
“不。”暮光哽咽道,“不,不可能是这样的。你-你存在——你就在这里!你不可能就这么不存在了!那——那不可能。”她的眼睛乞求地盯着余晖。“那不可能,对吧?”
“星璇的时间咒本应改写已经发生之事。这是终极的重启咒。那你来说说看这是不是不可能的。我们是同一个灵魂,我的不过是被回收利用了而已。如果她的灵魂从未转世成为我…那好,就是这样。结束了。”
暮光又开始喘息了,她的脸因为绝望的恐惧而扭曲。“那我们就…我们就重新把王徽藏起来,把薄暮关起来…或者,或者,我们就问塞拉斯蒂娅要来谐律精华,用它们解决她,然后——”
“因为这方法第一次的时候可真是有效!”余晖摇了摇头,“停下。给我停下。别再假装你关心我了。”
暮光举起一只蹄子。“余晖,我确实关心——”
“不,你没有!如果你关心我,你就不会让我遭受这种命运!你就不会用我的存在做赌注!你会让我完完整整地待着而不是把我切成两半然后让我去自杀两次!”余晖再次摇了摇头,“但你没有,这只是对我犯下罪孽的惩罚,是不是?对我所做之事或者我将做之事的报复。把我养育长大,再把我拆成小块。”
憎恨再度充斥了她的灵魂,一个声音撕嘶说道,听上去很熟悉,对不对?余晖费了大力才将它压抑下去。
“余晖,这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暮光大叫,“我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是我的朋友!”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我只是个需要被阻止的坏蛋——是个伤害了你导师与你最好朋友的恶棍。
暮光的声音颤抖着。“拜托,余晖,别再这样了。这不是真的。我现在关心你,我知道我那时肯定关心你。”
余晖看着暮光脸上的痛苦,但她的心毫无波澜一空无一物,除了痛苦的事实与那吞噬着她的空洞感。“我不相信你了。不相信。再也不相信了。”
所有与暮光公主的记忆——每一个快乐的时刻,每一堂充满意义的课程,每一场欢笑,甚至是每一次训斥——余晖把它们扔进了心中最遥远的角落,希望痛苦在那里不会触及到她。
谎言。它们如今不过如此了。一个虚假现实的谎言。
她再也忍受不了与暮光站在一起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暮光的方向走去,前往巷口。“我等会在火车站与你会面。”余晖不知道她要往哪走,她只知道她得离开这里。
她停在暮光肩部的位置,低下了头。这一次,她感到的愤怒不是像火山爆发一样火热的,而是冰冷的,刺骨的。话语被含在她口中,这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刀。她用力咬住舌头,但她不能阻止它被吐出,她将它刺进暮光的心。
“我恨你。”
她没有等着看暮光是否会回击,甚至是否会回应。余晖继续走着,感到细雨扎在她的皮毛上。暮光没有跟上,尽管余晖确信她在离开时听见了抽噎声。
余晖回到了她出发的那座公园,选择了最长的路线。是不是有意识如此的,她说不上来。她在池塘边上歇息下来,她的蹄子如铁一般沉重。公园的其余部分空无一马,这是她早些时候展现的火魔法带来的后果。她发现寂静给了她一点安慰。即使在独自的情况下,她也几乎应付不了在她体内翻搅的情绪;她不需要观众。
她把这一切在脑中重现了一遍:她所理解的一切,她所明白的一切。她己经大声说出过一遍了,但这依旧感觉并不真实。这不公平——这就是不公平。露娜错了。告诉她的朋友们并没有让她好受。事实上,他们的支持让她更加难受了。她如今更加渴望活着。但就是因为他们她才不能找到出路。选择任何其他的道路都是自私的。
余晖紧咬着牙关。“那就是你教我那些友谊课程的原因,对不对?那就是你收我为徒的原因。让我关心。让我无私,让我想要帮助我的朋友们。呵,我希望你感到高兴,公主,你成功了!我太关心了以至于不能抽身事外!
我太关心了…
无数面庞在她脑海中闪现:亲朋好友,甚至还有她所不认识的小马,但她却己见过他们太多次了。如果她不帮忙,他们都注定难逃一劫——如果她不牺牲她的一切的话。
一个生命会如何简简单单不复存在的?她会去向何方?暮光是不是对的?会不会她还有可能存在?
余晖摇摇头。她知道这愿望太不切实际。紧紧抓住这样的一个微弱希望毫无意义。她会阻止薄暮光辉。她会阻止她自己。
然后她就会消融入以太之中。
她把身子朝水面倾去,凝视着自己的倒影,好像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它一样。那么多年以来,她都觉得这是她自己的。如今她明白这只有一半是事实。那荡着涟漪的脸庞回看着她,脸颊上刻进了一道道挫败的皱纹,眼中满是绝望。余晖面前的这匹小马看上去已经输了。
她的脸变得扭曲,对她露出了狞笑。怎么了,余晖?你不喜欢真相吗?
余晖一拍水面,厌恶地低吼着,而那倒影只是大笑起来。
知道你的偶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对你撒谎感觉如何?你还不如一道阴影! 一个跨越时空的空洞回声!真正的你是对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假借而来。你个既可怜又可悲的二蹄货。
“闭嘴!我不是个二蹄货!我是匹小马!我是匹小马!”
你是只替罪羊!
余晖用蹄子捂住耳朵,但这并不能盖住她阴影的笑声。她不止是一场意外的产物;她不止是一场转世的产物;她不止是一只替罪羊…她必须如此。她不止是一个被回收的生命,不止是一个如此充满憎恨以至于迫使自己重生的幽灵…对不对?
但不管她重复了多少次,它从不能留在她心底。她不是她自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她的扭曲前世假借而来。即使她的灵魂也是被假借来的。
她的灵魂。
她能感觉到它扭曲挣扎着,充满了沸腾的愤怒,憎恨与哀伤。这些情绪多少属于她,多少属于另一个余晖?有多少只是持续下去的情绪?这还重不重要?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余晖能把它们全部归为自己。她的生命最多也不过是半个事实——不过是暮光公主的秘密笑话。
余晖拾起她的沙漏,把绳子从脖颈上扯了下来。她把它放在一只蹄子上,向后仰去,准备把它尽可能远地扔进池塘里。它如今已是毫无意义了。她永远也回不了家,因为她原本就没有家。她一离开,她的命运就被锁定了。或许在她一出生时就是如此。
那沙漏躺在她的蹄子里,等着被抛出去。余晖咬着牙齿,前腿里的所有肌肉都绷紧了。她似乎把这个姿势保持了无穷之久,愈发坚定地想要摆脱这可怖的装置。但它从未离开她的身体。
余晖把它拿下来,紧紧地抱在胸前,热泪落在了它的黄金顶盖上。“我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她抽噎着。她是如此痛恨这沙漏…它如今只是个空洞的承诺。但这是她过去生活留给她的一切,她与常态的最后联系。
她看着沙砾流进底端的一半。这就是她。她就是底下的那个半球,而薄暮是顶上的。薄暮的一切都落进了她这里。只有她的亲朋好友真正属于余晖。
就是这样。她的爸妈,她的朋友;这些是她唯一能够声称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而她被迫将他们全部放弃了。她会创造一个未来,她完全不存在的未来,而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他们会忘记余晖烁烁。
雨滴如今正式开始从空中落下,终于演变成了一阵大雨。余晖不在意。她坐在草地上,把沙漏捂在身前,好像它会逃跑一样。雨水与她的泪水混杂起来,浸湿了她的面庞,而她的鬃毛结成了粗绳黏在她的脸颊上。
她稍稍感到安慰:这些眼泪完全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