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贵终有它贵的道理,霍二牛不过服药一刻钟,就悠悠醒来。
他看了看墙壁上的装饰,明白自身处于药堂,知道自己得救了,忙弯腰给周药师作揖。
周药师恢复了那冷淡的神情,说道: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的宝贝孙子,是他卖身救了你”。
“什么,平安,你卖身了?”
“你这个畜生,不与爷爷打商量就卖身做药奴,这药奴是那么好当的!”
霍二牛急得眼睛通红,顾不得身体虚弱,在床上就要抽打霍平安。
“签字画押,不可反悔,否则,我百草堂的规则你们知道的”。
周药师丢下一句狠话,甩门而出。
药奴危险性极大,不少开始心怀憧憬之人,见了身边一个个人死去后,想中途退出的。
但百草堂为培养一个合格采药者,药奴是与药童一起训练的,你学了本事就想跑?
门儿都没有!
百草堂内部可是有律法堂的,药奴未满契约而逃,抽筋剥皮!
药奴、药童私下出售药材,罚一百鞭!
药奴畏险不遵命令,第一次打五十皮鞭,以后每次倍之!
这些严酷的内部律法,让加入百草堂的药童药奴谈之色变,除了服从,不敢生出半个不字。
霍二牛见生米煮成熟饭,责骂孙儿已是无益,更何况霍平安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他又怎么忍心真的责打,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从爷爷的口述中,霍平安大概知道了他受伤的经过。
原来霍二牛这天正去深山看兽夹有没有野物踩中,转了一圈发现无猎物中招,又想不能空手而回,就顺道采点药材,哪知道刚发现一株珍贵药材,就被守在药草边的百步倒咬伤。
他常在深山出没,知道毒蛇盘踞之所,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株药草必是能解蛇毒的,连忙带疼打死了咬他的百步倒,又将那株药草嚼碎敷在了伤口,这才一路跑了出来。
如果没有前面那番自救,只怕早已一命呜呼。
霍二牛在药堂养了两个时辰,又用铜板抓了两副疗养中药,就坐牛车回二道沟子村,但霍平安就没能跟他回去了,他已经身不由己。
按百草堂的规则,各镇分号药铺可以自己买下药奴,但由总堂负责统一训练,三个月后送还各分号药铺自用。
培训开训日期为每月初一,现在离初一只差五天,周药师就让霍平安在药铺做些杂事。
霍平安极为聪明,只一日就摸清了黄岭镇这间百草堂分号的大概情况。
店主周药师大名周一平,是百草堂的二级药师。
店内有三个药匠,一个名刘林,负责制药、炼药,一个主要坐镇柜台名张显,负责鉴别、收购药材,还有一个叫周清,是周一平的大儿子,平时大伙称呼他少掌柜,跟着行医、管事和辅助制药。
黄岭镇店有药徒十余名,经常带队外出采药,至于药童则有三四十号人,另有药奴十来人。
这些消息是他从同住一屋的药童刘小云处得来的,刘小云是镇上刘铁匠铺家的二小子,刚刚参加完药童考核和培训不久,正式采药不过数月。
据他所说,药童的考核、培训与药奴是相似的,只是训练时长有区别。
另外就是在采药时的待遇,遇到危险队长必定让药奴先上,实在无人可用才派药童去试险。
周掌柜的决定招药奴,就是因为上个月这间屋子的一个药奴失足摔死了,这支采药队中少了个探路的。
“千万这期间别让我去试雷,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通过药童考核的,可不想与你这臭药奴一个待遇”
刘小云双手合十,祷告说道。
“药童也要去探险,不是说识字的能进药堂制药吗?”
霍平安原本的人生目标,就是读书识字,当个制药堂的药童。
“没人用了,队长哪管你死活,一个队中总得有一个当工具的”
“现在十几个药奴都被各队定下了,就我们这个队的药奴刚摔死,你没培训完成之前,队内就得强派一名药童暂时当探路人”
“千万别选中我,等你小子三个月后回来,我们几个就安全了”。
刘小云、霍平安他们所在的这个屋子里还有三个药童,但他们都不爱与新来的霍平安说话,对于这个帮他们探路的替死鬼,他们既盼着霍平安早日归队,又打心眼里鄙视他。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冲刘小云说道:
“不派你派谁,这三个月肯定是你去当探路鬼,你大字不识几个,难道还想我们三个读书识字的去探路么”
“钱贵,你别仗着年纪大些就想欺负我,选谁当探路鬼涂队长说了算”
“要我说,就该选你,你来得最久,经验丰富,碰到危险逃命的本事也大点”
“药童是百草堂的后备力量,哪能让最弱的去打头阵,折损了可是总堂的损失”
刘小云口口声声回顶道。
“你个小王八羔子,凭什么推我去,我经验丰富,我的命更金贵,你个小铁匠,死了就死了,我爹可是县城三号铺账房的,涂队长肯定不会选我”
钱贵一听刘小云把矛头指向他,立马就急眼了。
二人言语争锋之后,迅速就扭打在一起,别看钱贵大了刘小云一点,刘小云从小跟着爹爹抡锤,身体可比钱贵要结实,打起架来丝毫不落下风。
霍平安见他们拳来脚往的颇有些章法,与他平时与村口孩子打架,甚是有些不同,赶紧躲到一边,恐祸及池鱼。
“你们别打啦,要是被周掌柜知道就死定啦”
拉架的两个孩子分别叫张小春、张小夏,他们是镇上张裁缝的两个儿子,一对双胞胎,也是花了银豆送到周药师药铺来学艺的。
正因为青津县人都知道药童的危险性要远远小于药奴,且在百草堂还有相当可观的收入和晋升通道,不少家底殷实些的家庭,都想尽办法让孩子参加正式的药童考核。
这药童考核是一年才一次的,每年正月举行,要考查识字、算术、辨药、体能、应变能力等多个项目。
通过考核后,统一参加半年的堂口培训,他们在这期间接受大量专业的药草知识,还要研习武艺防身,半年的培训期结束后,就分派到各分号药铺使用,凭采药的贡献可分得相应数量的银豆子。
但也不是说药童就与学堂书生一般,全无危险了。
他们毕竟也是时时出没深山老林,路遇豺狼虎豹也不过是常事,每月又有最低完成的指标,完成不了有律法堂的鞭子伺候,逼着他们不得不积极参与采药。
万一队中的药奴损失了,还得充当临时的药奴,可谓风险与待遇并存。
只有渡过了三年的药童期,晋升为一级药徒了,才能单独外出采药,命运相对由自己做主,二级药徒弟以上则能带队采药,可以左右小队内药童药奴的命运。
钱贵就是离晋升药徒只差最后一年了,张家兄弟则还要两年才能晋升,而刘小云不过刚来不久,需要熬过去的日子还长。
钱贵自以为是药童中的大哥,却不能镇住刘小云这个新来的二愣子,心头不由窝火。
但他力气没有刘小云大,打起来还吃了些暗亏,不由把火气发向了霍平安。
“你个扑街仔,一来就问东问西的,以为你能活几天呢,这三个月我们小心着过,碰到难采的药都先做好记号,等你回来了再去采”
“一个臭药奴,还想了解药堂的体系和晋升渠道,你就是个工具人”
钱贵恶毒地把气都出在了霍平安身上。
霍平安看着众人怪异的眼神,知道他们都把自己当半个死人了,遂闭嘴不再打听,缩到房中一角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