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睁开眼后,指尖尖不停敲着案台,突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直接扔在张维贤的面上。
“张维贤,朕念及你先祖张玉、张辅,为靖难之役立下不世之功,皇兄登上皇位,你也立下从龙之功。”
“朕,记得皇兄就是由英国公、杨涟、刘一璟为等人,从乾清宫抬轿至文华殿,继承大统。”
“英国公,朕是念旧之人。”
“张家富贵荣华二百余年,历代帝王都重用张家,朕也一样。”
朱由检眼神一柔,缓缓道:“国公,先起身,坐着。”
“你自己说京师三大营,在册多少人?实际多少?能战之兵将有多少?”
年迈的张维贤,艰难起身,跪久了,连站起都难,朱由检来到身边一手搀扶起来,恭敬道:“陛下,三大营如此破败是老臣之过,掌控京营兵权十数年,无一建树。”
“三大营早就没了成祖时的荣光,满是勋贵的三大营,他们的精气神早就被酒色掏空。”
“陛下,是臣无能,没能治理好三大营,乞求陛下让老臣归。”
张维贤再次重重跪地,“老臣,已经昏聩无能,京营兵权还于陛下。”
“臣,万万不能再任之,在家颐养天年。”
朱由检眼微眯,冷声道:“怎么英国公,想撂挑子不干了?”
“烂到骨子里的三大营,不是你一人之过,但三分过错,朕没说多吧?”
“如今建奴将要兵锋直指京师,怎么养兵千日,到了用兵一时,你还是统领万千将士三营主帅,你认为此时卸任,合适否?”
张维贤时不时抬头,盯着站在身旁的朱由检,只见其大度的伸出手,悬停半空,等着自己伸手紧握。
张维贤深知自己这一伸手紧握,就紧紧与崇祯朱由检绑在一起,就真要与文官集团,与勋贵集团,站在对立面。
四朝老臣的张维贤,想到家中嫡子张之极,想到这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大纨绔,想到张家的后续传承,一咬牙,伸出手,紧紧握着朱由检的手。
“老臣可以当陛下的尖刀,用这身老骨头,将京营的毒瘤撞烂。”
“用张家在军中的百年威望,来压住勋贵的怒气。”
“三大营的之患源于英宗土木堡之变,成祖一朝留下的勋贵几乎覆灭,三大营的精锐死亡殆尽,再经过百余年的耗费,三大营如今真是大不如前。”
“吃空饷、武备松弛,只是皮表之患,腐败,永不知足的勋贵,才是祸患的根源。”
“陛下,勋贵本是依附皇权之下,本应最为拥护皇权的,文官集团特别是东林党人,不断拉拢腐蚀,不少勋贵为了权、为了钱、还有不少是被抓住把柄被要挟,不少勋贵渐渐倒向文官集团。”
“陛下知道,三大营多久没发饷了?”
朱由检的脸色一沉,叹息道:“国公,好在你心还是在大明之上,朕心甚慰,深知三大营之过,错不在你。”
“朝廷每年支出甚大,多处无法顾及,三大营军饷之事,户部与兵部都与朕多次奏折。”
“朕今日来西郊三大营营地,就是为了解决兵饷一事。”
“八个月了,户部无钱可拨,辽东军事更为要紧,只能先舍弃一部分人的利益,才能保证大家的利益。”
张维贤叹息道:“陛下,钱才是解决万事的根源。”
“老臣与陛下如实说,三大营在册十万人,实际在军中服役之人不过六万,其中不少都是勋贵府中家丁。”
“真正能战之兵,不过三万。”
“陛下,三大营多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动万动,一个不小心,会适得其反,到时怕是覆水难收。”
听到这话的朱由检,如遭雷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没等自己说话,接下来的一番话又如置冰窟。
“陛下,动,如何动?怎么动?何时动?”
“建奴不久便由皇太极亲率大军挥师南下,三大营此时动,合适吗?”
朱由检连退数步,倒在椅子上,神情凝重的看向四处,下意识的在找老祖宗朱刚烈,双手按着头,露出痛苦表情。
张维贤疲惫道:“陛下,皇太极将漠南打通,其战略意图明显,就是要跳过关宁防线,兵锋直指京师,企图复刻当年的北京保卫战。”
朱由检剑眉一挑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抬起手,一个响指,沉声道:“骆养性。”
缓缓从大帐外走出,骆养性取出一份密折,看了眼朱由检见其点头,缓缓道:“陛下,你命臣,秘密调查山西八大家,锦衣卫回报,已有实证其八家与后金交往过深,价钱无论高低正在隐蔽的购买粮草。”
“八大家的幕后对接人,就是皇太极心腹,范文程。”
范文程三字让朱由检心头一紧,在宫里听过老祖宗,对其咬牙切齿,在建奴灭明时,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历史上深受皇太极倚赖,凡讨伐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国家制度的建设等等,都参与决策。
朱由检咬牙切齿的,沉声道:“范文程此人大明必要将其,擒拿送至京师。”
“朕,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卖国求荣之人,必要将其钉在耻辱柱上。”
“骆养性将范文程,列为锦衣卫首犯,其对大明祸患,不亚于万人建奴铁骑。”
骆养性接着道:“范文程在沈阳出生,祖上世代为官,曾祖父范锐曾为嘉靖朝的兵部尚书,祖父范沈为沈阳卫指挥同知,其父为范楠也是学识大家。”
“范文程少年时,好学聪颖,与兄范文寀同为沈阳县学生员。”
“当建奴的八旗军,攻下抚顺,大肆掳掠,将城中的所得人畜,分别赏赐给有功八旗士兵,降民编为一千户。”
“范文程也在被掳降民之列,极其偶然下未被杀掉,此后编入镶红旗下为奴。”
“努尔哈赤攻西平、入广宁时,范文程跟随出征。”
“屡次建功的范文程,很快得到努尔哈赤赏识。”
“努尔哈赤在宁远,被大明红衣大炮轰死后,便成为皇太极的心腹之人。”
张维贤捂着胸口,痛心道:“陛下,当年张家与范家,互为世家好友,没想到范锐的后人会这般祸害大明,投敌卖国。”
“陛下,如今朝廷防备建奴的精锐,都在辽东,在关宁防线。”
“远在辽东的袁崇焕理应比兵部比锦衣卫更早得到皇太极南下的消息才对?陛下与朝廷没收到一封军情奏折?”
“这是为何?”
朱由检眼神微寒,脸上肌肉不自觉抖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时不时看向大帐外的北方。
“陛下要做的事,就是先让大明精锐从辽东调回山海关内,命天下各地兵马进京勤王。”
“皇太极借道蒙古攻明,无非四条古道。”
“一条是从辽河平原——辽西走廊——(山海关)——秦皇岛,重心在山海关。”
“二条是从通辽、赤峰——承德、滦平—(古北口)—密云,重心在古北口。”
“三条是从锡盟、呼市、乌市——张家口、宣化、延庆——(居庸关)——昌平,重心在居庸关。”
“四条是从大同、蔚县——涞源——(紫荆关)——易县,重心在紫荆关。”
朱由检听老祖宗说过,皇太极借道蒙古,建奴骑兵会绕开山海关,从山海关以西的长城关隘入侵内地创造了条件。
皇太极以蒙古喀喇沁部骑兵为向导,率领约十万八旗兵,避开袁崇焕防守的关宁锦防线,绕道蒙古地区,入侵喜峰口,进犯遵化、良乡、固安、香河、永平、顺义、迁安、滦州等地,一直打到北京,围困京师。
建奴在将京畿一带烧杀抢掠,把百姓家里翻个底朝天,八旗骑兵毫无人性烧杀抢掠。
皇太极也有意放任手下士兵做乱,历时四个多月,围困京师最大成果就是用离间计,将害死了袁崇焕,最后抢走大量物资后班师,安然撤回辽东。
袁崇焕异心大明的想法,在朱由检内心深处,不断告诉自己要痛下杀手,又犹豫在杀与不杀间徘徊,纠结着袁崇焕到底死不死。
正要下决心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老祖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