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是彭威谄媚的脸。彭威是谁?这诺山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土皇帝,黑白两道通吃的主。
传说七年前有个从外地调来的城护卫队队长,那不长眼的家伙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彭威老爷,一个月后,他收到了老爹在赌场欠下巨额赌债的催债条,不巧的是,老婆老妈被诈骗团哄着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女人染了病。
最后他跪在彭威门前磕了两个小时的头,留下了两根手指,连夜带着一家逃离了诺山城。
彭威说穷寇勿追围师必阙,得罪他的人他从来不会下死手,杀光一家老小什么的太低级。他更喜欢剥夺一个人除了生命以外的一切,让他痛苦但又不至于绝望,像卷入漩涡的人给他两根水草,不至于淹死,但也不可能上岸。那样的游戏对他来说更有意思。
所以诺山城流传一句话,你可以得罪官家,大不了活受罪,你可以得罪黑帮,大不了一死,但永远不要得罪彭威,因为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彭威看都不看叔叔婶婶那鹌鹑一样的样子,满脸堆笑和陈依家道歉:“陈小姐实在抱歉,是小的教子无方,让陈小姐不愉快了……给我滚进来!”
本来就胖的彭涛现在肿得和出栏的猪一样,身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灰溜溜走到陈依家面前老老实实鞠躬道歉。陈依家微微颔首,就当是给台阶了。随后彭涛被他老子彭威一脚踹开,“丢人的玩意,给老子滚!”
“陈小姐真是抱歉,我保证以后那逆子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小小心意,请您笑纳。”彭威双手奉上十张金色花纹的卡片。
诺山城见过世面的人都知道,那是诺山城本地银行最高级别的支票,凭这样一张卡可以在银行换到100枚金币。而100枚金币也是一间银行日常备用货币的总量,换句话说,这里的卡,可以让十家银行取钱的员工当天放假,等第二天从银库调来新的货币,其他人才能取钱。
陈依家收下钱,随后摆摆手,像女王遣散打扰她清梦的小吏,轻描淡写又不失威仪,彭威赔笑两声后离开,像松了一口气。
今晚的事着实有些多,每一件震撼的程度都不亚于你下班回家看到陌生男人进了自家房门和自己的妻子儿子其乐融融,正当你想把这该死的狗贼斩于马下以敬正道时,却发现妻子儿子不认识自己,还被男人当做神经病送到精神病院。
巨大的割裂感与荒谬感让你不得不怀疑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叔叔婶婶感觉此刻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需要一点时间来捋一捋。
什么?堂堂“诺山流氓王”彭涛被打了?彭涛他爹还屁颠屁颠跑过来求打人者原谅?打人者还是个十五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还长的标标致致文文静静,就是有点生人勿近,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姑娘带了一群人闪闪发亮居然是为了自家的一个小跑腿?
更扯的是,自己居然还敲了她的竹杠?最最倒霉的是,那个女孩现在正等着她说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敲没有敲到的竹杠。
四舍五入,岂不是自己惹了“诺山土皇帝”彭威都不敢惹的人,而那个人现在正等着自己的出言不逊?
婶婶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堆起笑容:“哎呀,小城能认识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小城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也是希望他能有个好出路,哎呀,有你们真是太好了。”
婶婶慈爱地拍了拍尹泽城的肩膀,“小城啊,等以后飞黄腾达了,千万别忘了我们啊,我们才是你唯一的亲人。”
陈依家看了一眼尹泽城,和林子信一起走到门外。
这里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路上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对面的人隔着窗子凑热闹,隔壁邻居想听八卦,可又怕波及到自己,只好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
陈依家拿出古铜色的机械怀表,当秒针跳到第十一下的时候,尹泽城走出来,裤兜揣着私房钱,怀里抱着他的蓑帽,旧旧的蓑帽绑了一根暗红色的带子,很是惹眼。
……
尹泽城出神地望着马车内的底板,对他来说,马车这种东西遥不可及,他唯一一次见马车还是在某次城主出巡的时候骑在爷爷头上远远望了一眼,然后就被人群冲远。
那两匹膘壮骏马神气得昂着头,身上肌肉的曲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优美,听说城主大人的两匹骏马一顿饭钱都够普通人生活一个星期,它们每一根鬃毛都经过专人的精心梳理,还有每天不间断的音乐演奏,这样优雅的骏马才能衬出城主大人无上的身份,也能衬出与那穿着麻布的人浪那天与地一般的鸿沟。
如今尹泽城坐在两马拉的马车里,今晚过后他的名字将传遍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衍生出无数种版本成为路人茶余饭后的“八卦头条”。什么“贵族之子隐忍数十年有朝一日重归巅峰”,“一声令下,将士美女为我出头”,“觉醒的未来之王,一拳打爆诺山土皇帝”。
尹泽城有一种像做梦一样的感觉,他怀疑自己其实在房间里睡得和死猪一样,门外,叔叔婶婶还在咬牙切齿,咒骂他是一头没良心的白眼狼。
而陈依家和林子信,在港口等了又等,最后没了耐心,登上去源中城的轮船,头也不回的离开。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结局,有他没他不重要。
尹泽城无声笑笑,抬头迎上一颗削好的雪梨。
“我们怕你时间来不及,就去找你了。”林子信把雪梨递给他。
“喔喔,谢谢二哥。”尹泽城接过雪梨啃了起来,甘甜的果汁滋润了他干燥的嘴。“你们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拜托,我们结拜过欸,你把结拜当什么了?我们是会丢下你跑掉的人吗?”陈依家说。
尹泽城感觉有些梦幻,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值得花60金币买回来?他在爷爷走后的人生之书上横七竖八都写着大大的“小人物”,老鼠一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
陈依家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心里一软,摸着他的头开口说:“我刚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朋友,家里没有人喜欢我,我觉得这个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了我也无所谓,当然,有很多人想接近我,不过都是为了某些龌龊的原因,某个人没有,他给了我一颗糖;吃了别人一颗糖,总要还吧?”
陈依家的动作很轻,散发着姐姐一样的温柔,身上淡淡的香味把尹泽城拉回到那个午后,孤独的少女与少年躲在学校无人的天台上,背靠灰色的墙,想暂时逃离世界,阴影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直至完全笼罩世界,就像幕布落下,一切结束。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你做过那么多像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后,在你几乎忘了曾经帮助过某人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人那么认真的记住你对她的好。
尹泽城掀起窗帘的一角,马车极速前进,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已经被抛在身后很远很远了,可他不打算回头。
“不要用温柔对抗黑暗,要用滔天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