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非坐船来到了南吴,寻师弟府上而去。赵进由不在家,下人听闻来客是主人师兄,便带着于子非入府。
“这是陛下赠与我家主人的宅院,”下人边走边说,“现在我家主人在吴军中任职,很受器重,几乎每天都很忙。”
当于子非迈入府中的刹那,确实感受到了它的宽阔和大气。如此气派的宅邸怎会赠与一个汴郡逃难而来的人?纵然真如传言,徐公子有意于萧瑾心,可顶多施以钱财,好生照料他们,南吴朝廷并无重用赵进由的必要,那吴王怎会器重这样一个人呢?林婉假死,赵辛然回汴郡,汴郡兵变,李继存率兵平叛……
于子非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颤。
“大伯是来看我的吗,”赵默涵赶忙从屋里走出来,“遥远的草原到这里,一路肯定很辛苦吧。”
“涵儿,还适应这江南气候吧,”于子非笑着问道,“我这一把年纪,赶在入土之前也有幸来此一遭。”
“大伯,胡说啥,”赵默涵搀着于子非进屋,“你和我爹都会长命百岁的。”
“默涵,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于子非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年纪也不小了,没考虑婚嫁的问题吗?毕竟,江南盛产才子,可要抓紧哦。”
“我与爹爹相依为命挺好的,母亲不在了,我总要陪着爹爹,”赵默涵笑着说,“何况还有辛然姐姐,我们一起长大,虽然比我年长几岁,不过我们真得是好姐妹。”
“我知道你内心善良,”于子非突然语气一转,也看不惯那些害人的阴谋。可有时候现实总是这么残酷,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心平气和地接受。”
“大伯是啥意思?”赵默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是不是话中有话?”
“大伯胡言乱语,”于子非赶忙解释,“年纪大了,想到啥说啥,别跟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一样。”
夜晚到来,窗外传来聒噪的蝉鸣,屋内一盏油灯,两个身影。
赵默涵藏在窗外,她用手指捅破窗纸,悄悄望去,看见父亲和大伯二人坐在桌前,分别捧着茶杯却又不喝。白天,她就觉得大伯的话很奇怪,因而忍不住好奇,前来偷听一下二人谈话。
“师兄,两年未见了,不知为何突然造访?”其实赵进由心里是有数的,师兄再次找到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
“我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你信吗?“于子非表情严肃。
“当然信啊,”赵进由满脸陪笑,“师兄关心我,我是知道的。”
“张明仲在南吴吧,”于子非话题一转,“他真是个神医,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听到这里,赵进由内心一惊,难道师兄知道些什么?
“我见过婉儿了,她变成如今这样都是你害的,”于子非将茶杯放回桌上,“这一路我都在想,这中间是咋回事?现在差不多都想通了,于是来找师弟求证一下。”
“我不知师兄在说啥?”赵进由矢口否认。
“你还要装糊涂吗?”于子非站起来,“婉儿假死,目的就是让瑾心回汴郡,此时配合汴郡兵变,李继存为了瑾心的安全,不顾危险率兵出万江,这看似都是巧合,实则都是刻意安排的,这是你和石恒的杰作吧。”
“师兄果然厉害,居然被你看穿了,”赵进由背过身去,“太多人想让李继存死了,我也只是帮个忙而已。”
“我还没说完,”于子非接着说,“你说得太多人当然不止这些,我来南吴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想杀李继存的人应该还包括吴主,否则南吴不可能恰巧在汴郡兵变时在边境用兵,你那时已在为南吴朝廷效力。我想是徐治颢引荐你的吧,当然徐治颢可能只是出于爱慕瑾心,方才格外关照你。现在想来,实际石恒从来就没打算真得找到瑾心,他放纵我们在他眼皮底下离开,都是刻意而为的,这是合作的条件之一。”
“唉,还是没能逃过师兄的法眼,”赵进由坐下来,“但李继存已经死了,我如今深受吴主信任,辛然也就要和徐公子大婚了,石恒也帮助李在元当上了皇帝,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史书将给出定论。”
“什么定论?”于子非语气变得凶狠起来。
“李继存是因为宠幸伶人、任用奸臣,方才导致民怨沸腾、众叛亲离,以至最终被乱军杀死,”赵进由提高声调,摊开双手,“这与你我又何干?”
“可你心里没有一丝悔恨吗?”于子非冷笑,“原来你们连史书怎么写都想好了。”
“我半辈子的心血,都因为他李继存的出现灰飞烟灭,他不该死吗?”赵进由越说越激动,“当年在靖源驿,如果不是我暗中救他一命,他早已死于朱奎手中了,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于子非突然觉得无言以对。
“你知道张明仲在哪吧?”于子非问他。
“我当然知道,”赵进由担心,“你找他干嘛?”
“放心吧,我不会对他不利,只是找他求证一些事。”于子非给出保证。
窗外,赵默涵听到了这一切,她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而用来吸引猎物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林婉和姐姐赵辛然。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真得生无可恋,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世道,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坏人!
晚风吹过,赵默涵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她目光呆滞,脚步迟缓。走着走着,竟发现姐姐赵辛然在前面,面朝着自己。
“默涵,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刚刚迈入府门的赵辛然看着精神萎靡的默涵,立马赶上去扶住她。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一定要幸福,”没想到,赵默涵直接倒在她的怀里,痛哭起来,“比起他们,徐公子还能算半个好人。”
“你这是咋了?”赵辛然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没有发热,“说啥糊涂话呢。”
“姐夫是被他们杀死的,”赵默涵哭泣着,“我不能说,会影响你和徐公子的感情的。”
“你说谁?究竟咋回事?”赵辛然把她扶进房间。
赵默涵精神恍惚,在这种状态下,她没有忍住,将刚才所听尽数道出。
还没等她说完,赵辛然突然泪如泉涌。自己被叔父利用了半生,没想到最后也没放过自己,他赌到,李继存因为自己身在汴郡,必然丧失理智敢于孤军来袭,这个傻小子终究是因为自己被害了。
她同样难以接受,那风度翩翩、如同兄长、让他一直敬佩有加的徐治颢竟也是帮凶之一。而自己还要嫁给他,这是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