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明观,张钧飞的老仆人与道姑正面对面坐着,而他正是墨道天工坊的墨侠漠忍。这些年他一直来往于西州与中原之间,时常暗中保护着张钧飞,直到那小子彻底没了亲人,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留下来。
“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被贼人杀了呢,心里根本没我。”道姑一脸埋怨。
“别对那小子说我在你这里,”老仆人嘟哝着嘴,“我是万万想不到,我这一出游天下就乱了,足足两年未归,再回来这小子居然带了个姑娘回府,现在我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你知道那姑娘身份一定吓一跳,”道姑突然严肃起来,“是赵家班的林姿。”
“他们把她送到钧飞身边是何居心?”老仆人突然站起来,“不会有什么大阴谋吧。”
“毕竟他现在是兵部侍郎,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安排个眼线很正常,让红忍多盯一下就行了,”道姑不以为意,“我不担心他的安危,倒是担心他被男女之情迷了心智。”
“你脸上这两道疤,真是可惜了,”他摸了摸道姑的脸,嬉笑起来,“我这些年我经常想,当年在李敬忠府上,张公舍命救你,会不会也是因为怜香惜玉。”
“你以为是你,”道姑扒拉开他的手,“满脑子都是坏心思。”
“你年轻时候真是长了一张清纯面庞,只可惜无人知道,你那清纯面目之下是一颗放荡的心。”漠刃嘲笑起她。
“你很过分,”道姑假装忍不住,要扇男子一巴掌,“我当年只不过同情你,才跟你发生那种事。”
看着她红扑扑的脸,漠刃越想越想笑,想着想着却又不禁伤感起来,又回忆起当年的事。
屋内烛光昏暗,道姑刚刚入观半年,夜半寂寞,难以入睡,于是起身拿起柜子中的琵琶,双指不自主在弦上游走起来,却不敢真得弹出声音来。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她披上外衣,然后移步院子门口,问道:“谁啊,半夜已经闭观,若无急事,明日可再来。”
“我回来了。”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是哪位有缘人?可否报上名来?”道姑并不想轻易开门,于是继续追问。
“快开门,我听出是你的声音了,”男子继续说,“我们都认识大盗张三笑。”
道姑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是那个西州刀客徐逍,于是立马打开大门。门外男子左手持刀,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
“徐逍,你怎么回来了?”女子把声音放低。
“徐逍已死,我是漠刃,大漠之刃。”男子回答。
“你怎么找到这里?”道姑把二人带进自己的屋内。
“你扫院子能一直扫到李家豆腐坊,哪个道姑闲来没事对张家少年那么关心。”男子笑起来。
“我心疼那孩子。”说着说着,道姑有些心酸。
“你的脸怎么了?”徐逍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盯着她的脸问。
自逃离景阳开始,徐逍就从未放弃对当年之事的追查。开始时,他觉得定是沈铭无信,因为只有军闻司内部知道他的身份,于是对沈铭恨之入骨,可后来在陶海见到沈铭与吕卿蒙,才知沈铭对此毫不知情,而吕卿蒙意外听到鱼恩的秘密而同样被追杀,由此他开始怀疑那个叫鱼恩的军闻司小吏。后来李沅遇刺,鱼恩当上了安都府都护,而江孜则掌管了军闻司,他逐渐怀疑到江孜头上,于是多年后他以漠刃的名号重新回到景阳,一面暗中照顾张钧飞,一面找机会接近江孜。
“你当初是不是被我的主动吓坏了,”道姑的声音把徐逍的思绪拉了回来,“后来我们重逢,每次看见你思念妻儿的样子,我都于心不忍,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所以你就把我灌醉了?”漠忍大笑起来,“说起来谁都不会相信,你一弱女子强上了我。”
“那也是你愿者上钩啊,”道姑不服气,“其实也是吧,可能确如你所言,我也只是长了一张清秀的脸,内心里却是另一番模样。早年看很过戏本,戏中那思春少女与如意郎君的故事,总是会让我无限遐想。可我偏偏不是一般家的女子,二十多岁依然未出嫁,所以那时候李敬忠大寿让我前去伺候,我当时无比绝望,我真怕一未出阁的姑娘失了自己的清白。”
“那你也没想到自己最终给了我这个糟汉子吧,”漠刃继续不依不饶,“赵绣寒做了道姑,居然还忘不了男女那点事,所以你一定还对当时情形记忆犹新吧。”
“我说给你听哈,怎么说呢,记得当时娇小的我在那种冲击下,只觉得自已的睫毛也跟着颤动,就像织机上的蚕丝在密密麻麻的绸缎上反复上下,”道姑脸上回忆起来,脸上洋溢着娇柔的表情,“我觉得我的脸已经扭曲了,一瞬间我仿佛坠入深海中,一股力量冲入我的身体,仿佛忽然又探出海面,瞬间觉得意识全无。等我恢复过来,发现你根本没啥感觉,然后睡得像一头猪。”
“于是我们就成了夫妻,”漠忍笑起来,“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闵曲名伶赵绣寒居然委身于我了。”
“而且只有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道姑补充。
二人回忆起往事,竟有很多趣味与温暖,像年轻的情人一般打情骂俏,也许多少人生苦暖皆在于一段长久的陪伴中。
“其实你真得弥补了我与妻儿别离之痛,”漠忍摸了摸她的头,满脸尽是怜爱,“曾经的我心中真得生无所恋,张公一家为贼人所害之后,我总怕有一天得到的是她娘俩早已不在人间的事实,纵然直觉告诉我,也许事实真得如此。”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道姑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