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光在同光郁闷不已,却不知道,有些人早就盯上了他这块已经不肥的肉。
程思楚自杀后不久,随着匡浔病死于湘州,帝都的崔琰想接替老师掌管集贤苑与国子监从而成为天下士子的领袖,而朝上确有不少人认为做了多年地方官的王崇光早就应该被召入帝都,而且河中不少大族都暗中支持着王崇光,这终于导致崔琰与王崇光关系的彻底破裂。一日,崔琰、王之孚二人协同苏勇涯等几位老臣突然给皇帝送来诸多大臣的奏折,都是参河中王崇光的,说其早有异心,因而其在剿灭匪军的过程中才不出力。其实皇帝对其也早有不满,在平叛过程中,不善兵事的王崇光确实一直有意保持实力,不肯出全力。
崔、王、苏、裴等人都是老臣了,林从观死后,皇帝不得不倚赖这几人。但实际上,崔、王等人与江孜、苏勇涯关系很微妙,因为江孜实际上继承了林从观的政治遗产,而且他与苏勇涯合作,一定程度上坚持了许多林从观法改革措施,林从观当年喜欢提拔地方官,不限于军、户、礼出身,而裴、王、崔等人是匡浔之徒,是科举派的代表人物,与地方豪绅大族关系紧密,因而,虽然他们在地方藩镇事务上合作颇多,但在朝堂上又时常因政见不和而争吵。但此次,裴、崔等人在上书之前已经暗中联系过江孜,他们在打压王崇光的问题上取得了共识。
于是,退朝之后,江公公给皇上献策,让皇上下诏,将河中的盐井、铁矿收归中央管理,试探一下王崇光的态度,并借机打压一下他。然而,无人能想到,这个小动作竟招来大祸。
王崇光自知朝廷早就意欲削弱藩镇实力,但又不敢与李淄坐和朱魁正面冲突,便欲拿他下手。一来可以试探一下各地方的态度,二来实实在在地削弱自己。
他思来想去,终得一计。几日后,他派人假扮成景阳来使带着一份诏书前往晋阳,说是皇上为奸人江孜、李思恭等人挟持,派人送出衣带诏,请求个个地方节度使发兵救援,当然,这诏书是伪造的。
这些年,北辽势力逐渐做大,近来时常骚扰边境,尤其是在自己南下平乱之时,数万大军曾陈兵边境,虎视眈眈。此时,李淄坐已命令李在元和李济科父子前往云州支援一直坐镇北方的大将张成旭,现在留在他身边只有石恒。这时他想起来自己的弟弟李淄信,自从上次李淄坐归来,他弟弟就被他监视起来。毕竟无人可用之际,还是亲兄弟信得过,其实李淄坐早就想和弟弟和解,正好借此机会。
“如今皇上再次蒙难,我怎能坐视不管?”李淄坐此人的信条就是,他和皇帝亲如兄长,他今天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他必须效忠皇帝。
“虽说有诏书,但若其他各地方都不配合,我们悍然出兵,一来没有绝对的把握,二来也很危险。”石恒说出来他的担忧。
就在这话语间,河中使者求见,带来王崇光的书信。
“看来皇帝真是遇到了大麻烦,也给王崇光去了诏书。王崇光还说,这江孜等人以皇帝名义想占他河中盐铁,一旦成功,下一步就该轮到我们安州了。”李淄坐看过书信对众人说。
“那兄长就去吧,”李淄信说道,“虽然你我有恩怨,但毕竟是家事,如果兄长若要出征,我定倾力协助。”
“愿与头人再入帝都。”众人齐声喝道。
于是,李淄坐与王崇光共同发兵,大军以“清君侧”名义朝帝都袭来。
江孜、李思恭等人只好带着皇帝和王公大臣逃往凤翔,倒是这次,百姓并未多焦急,这北境之兵毕竟不是外来的贼军。
张钧飞一点都没想到这安生日子没多久,又是大乱将至,更是没想到李继存的父亲居然也叛乱了,倒是这“清君侧”,他觉得还挺名正言顺的。于是,他并未前往凤翔,倒是主动请求前往汴郡请梁国公出兵,顺便去拜会一下这个疯子一样的朱魁,打听一下李继存的下落。
李淄坐大军还未进入关州,皇帝和大臣们就逃亡了凤翔,这让李淄坐感觉有点不对劲。
“头人,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继续进军景阳了,那样我们不成了乱臣贼子了吗?”众人都劝他。
“是啊,我们河东本来树敌就不少,要是真成为众矢之的,天下兵马群起而攻之,真就要出大事。”石恒更是直接说出他的判断。
“如今看来,我们可能中了这王崇光的诡计了,他自己作乱,还要带上我们。”李淄坐终于怀疑起诏书的真假。
“诏书即使是真的,皇帝在江孜手中,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啊。”石恒补充到。
在众人劝说之下,李淄坐行至半路,就带兵返回了河东。
倒是这王崇光胆大妄为,见一路没有抵抗,就真得挥师入进入景阳。进入帝都后,便自封安国公,并从皇室当中选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做了新君,自己名正言顺地摄政,这些年入帝都为官的愿望竟以这种方式实现,可怜可笑。虽然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颇具当年曹操的风范,只可惜王崇光既无曹操之实力,更无曹操之才能。
于是,天下各路人马终于群起而攻之,尤以梁国公朱魁最为积极。这张钧飞刚刚到达汴郡,朱魁与朱友伦早已准备妥当,立马带着大军启程,开赴景阳,沿路之上,又同晏南几路盟友会合,数万大军先是驻扎万江,而后奔赴涌关,进军关州。所到之处,战旗飘扬,鼓声雷动,气势颇盛。
王崇光本想率兵同朱魁在景阳城外大战一场,没想到两军还未接触,自己的军队就已经溃败,手下几个将领居然阵前反水,直接加入了朱魁的部队,反戈一击。他见势不妙,便准备带领残兵逃回河中,不想在路上,自己部下哗变,将其头颅砍下,献给梁国公朱魁。
朱魁进入帝都,将十二岁的伪皇帝抓起来送到凤翔,并派使迎回皇帝一行人。这一次,他雷厉风行,快马加鞭,不到一月扫平叛乱,让皇帝高兴不已,皇帝也不吝啬,直接加封梁王,让朱魁很满意。而后,让刘绁与朱友乾带兵直入同光,趁李淄坐还没有反应过来,先把河州北部占了,造成了既成事实,皇帝没有办法,只好把整个河州都封赏给了朱奎。
此时,李淄坐在晋阳悔恨万分。他一直在观望时局,以待时机,没想到在这犹犹豫豫之间将河中拱手让人。从大局上讲,这河中被朱魁一占,只要朱奎陈兵同光,安州南出之路就处处受限。而且,如今河晏交界的小势力现在也都尽臣服于朱奎,加上晏州的刘荣焕,来自朱奎的威胁将从东、南两个方向而来,未来安州存亡就要看朱魁的眼色了。
安州与晏州的恩怨最早要追溯到刘锦辉时代,那时皇帝继位不久,李淄坐也是刚刚担任河东节度使,刘锦辉之父刘荣棠去世,晏州暂由刘锦辉管理。那一年,十万玄武军出击营州,郭庞绕过了晏州,以瞒天过海之势偷袭北辽临海城,三个月横扫整个雁荡山以北,北辽大军只好撤出营州。在此期间,刘锦辉与北辽暗通款曲,军闻司主事沈铭将晏州密使与北辽皇帝的密信直接呈于圣前,引发皇帝盛怒,李淄坐得到消息,让刘荣焕趁机起兵,自己直接派大军相助,后在郭庞与李淄坐的夹击之下,刘锦辉兵败自杀,刘荣焕成功上位晏州牧守。
现在想起来,当年自己帮助刘荣焕夺得晏州牧守之位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刘荣焕此人,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仅不感恩于自己的相助,之前还在他和朱奎之间左右摇摆,现在更是直接背叛自己和朱奎结盟。
李淄坐和刘荣焕的恩怨实际上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当年刘荣焕求其出兵推翻刘锦辉时曾许诺晏州将作为河东的附属,却不想此后在皇帝面前将二人达成的秘密协议公开,让李淄坐遭到皇帝的训斥和疏远。此后在对契丹的边境作战中,刘荣焕屡屡临阵退缩,甚至还和契丹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以至契丹人时常绕过晏州防线攻击自己。所以,要使河东处于不败之地,李淄坐思来想去,只有瓦解掉朱奎和刘荣焕的联盟,从东面的晏州打开突破口。
此时的晏州则处于纷争之外,因为是防卫北方外敌的第一道防线,无论是起义军入关还是王崇光作乱,勤王兵马都没有晏州兵,倒是北辽想趁中原内乱之时占便宜,在范阳、涿安一线与刘荣焕的大儿子刘启明对峙起来,不想刘启明还是没有办法退敌,偷偷派人前往中都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