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昌明观内。一个道姑正在清扫道观,她跟随着第一缕光线自西向东慢慢挥动扫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哪怕香庐下的一丁点死角。厨房内传出一阵阵香气,逐渐弥漫开来,那是鸡汤的味道,香中带鲜,让人垂涎。道姑时而停下,向后堂望去,时而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直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于是她停下来,赶忙赶回后堂。
“睡得怎么样?”道姑赶忙扶过屋中央少年的胳膊。
“还行吧,只是后半夜还是会被噩梦惊醒,身上还是很痛。”少年满脸愁绪。
少年名为张钧飞,家就在观后一里外的巷子里,自小父母双亡,与外祖父母相依为命,幸得坊内邻居尤其是昌明观道姑的照顾。
“姑姑,我得尽快回家了,别耽误了香客的大营生。”张钧飞总喊道姑为姑姑,一喊便是十几年。
“锅里炖了鸡,你得好好补一补。“道姑让张钓飞坐下来。
“这鸡汤味怕是熏染了观内的清净,总是麻烦姑姑。“少年很不好意思。
“傻孩子,这鸡汤才象征着真正的烟火气,你得赶快恢复身体,因为这个,都没能送郭老先生一程。”道姑安慰他。
“是啊,”少年不觉鼻头一酸,“多少次我在学堂外偷听,他都装作并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他不算数的内徒。”
说来奇怪,自府试落榜之后,少年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先是腹部以下持续隐痛,腰膝无力,手脚冰凉,白日精神萎靡,夜晚却又难以安睡。多次因惊恐而情绪失控,又时常被噩梦惊醒,背部持续僵硬、抽筋,心跳加速,甚至数次自感濒临死亡。而后逐渐发展到颈肩头全部疼痛,怕冷怕风,不敢出门,而且几乎不能运动,几乎无法坐立,整日卧床不起。整日昏昏欲睡,脑中浮现往日种种悲欢离合,又若隐若现未来的许多念想,宛如梦境。
记得有一次,少年夜半时梦到了自己父母的葬礼。他看见了那棺材庞矗立的两个童男童女,夜里的风吹过,他们便在原地摇摆着,脸上带着痴笑,一动不动,突然鞭炮声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当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到那一对童男童女上之时,却发现是两个鬼脸,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少年被惊醒,惊恐不已,那是一种欲生欲死的状态,那场面是梦境,却又真实得令人害怕。
于是在几个月前,在冬天来临之前,求医问药成了少年生活的唯一,景阳城内几乎所有的医馆,甚至关州大地上的赤脚郎中,无不寻了个遍,甚至剑走偏锋,姑姑找来各道观的名士来做法,求诛各路神仙,也都无济于事。
话音未落,响起了敲门声。
“一大早就来观里,怕是谁家施主遇见啥难事着急来求个福报。”说完,道姑把少年扶到床边,转身前往前院开门。
“同道中人,贫道姓张,来自西北清州,昨夜借宿城外观音庙,听闻昌明观道长乐善好施,特来投奔,以期暂住,”张明仲首先行扣手礼,“不才略懂命理,且擅医诊,可为观中香客算命看病。”
“老修行快请进,说来惭愧,自我主持观中事物,香火一天不如一天”,道姑赶忙迎老道人进门,“晚辈道行尚浅,有诸多不解还需请教道长,还望多多指教。”
“道友自谦了。”张明仲很是谦逊。
“方才听闻老修行会医术,我这观中恰好有一善男子梁病久己,始终不愈,可否请道长瞧上一瞧?”道姑边走边问。
“乐此不疲,“张明仲欣然应允,“若方便,现在就带我前去。”
道姑便引道长向后堂而去。
“想必这就是名满天下的玉蕊花吧?”路过井前,张明仲突然驻足,“看来贫道来得不巧,没机会一睹这天下独一死二的玉蕊花盛开的风采了。”
“春天将至,道长无妨多住些时日,自等到花开之后再离开也不迟。”道姑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这玉蕊花,以她的那两下子,这昌明观早就该关门歇业了。
“钧飞,这位老神仙懂医术,让他为你诊治一下,”道姑带张明仲走进房间里,“好好和老神仙交流一下病情,鸡汤煮好了,我去为你们盛一碗凉着。”
道姑走后,张明仲坐到床边,接一般流程,看了面相、舌胎,把了脉,询问了具体症状,并了解了之前大夫们开过的药。
“道家有云,有与无名虽异却本自同,无病与有病也是一样,无病状态的人固有更多可能,然往往有病之后才能对人生有更真切体验,公子一切勿念,静心休养便好,”沉思一会,张明仲喊道,“还烦请拿纸笔来,我为其开一道方。”
屋外的道姑赶忙去找来纸笔。
“我这一生行医,从不问善恶,更不问对错,唯独爱财,遇富人取大财,遇穷人取小财,唯今日与归义军后人治病,我分文不取,这是我命中的机缘,”张明仲摊开宣纸,提笔而下十四味药材,然后说道,“当年我随师父行医,遇一妇人,与公子症状极像,便是靠这十四味药治愈,之前的大夫未能治好实则是为症状误导,公子脉象上看乃肝火气滞,但实则只是表象,正如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象一样,只有向内观才能观到道体之妙,象只不过以为道用,治病也是一样。”
这老道士竟知自已乃归义军之后,少年心中暗暗为之惊奇。
“依老修行之言,病不在肝气郁结,那病在哪里?”道姑很疑惑。
“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失之内闭九窍,外壅肌肉,卫气散解”,张明仲捋了持胡须,“表为气结,内为自伤,实乃气之削也。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目盲耳闭,溃溃乎若坏都。故苍天之气贵清净,阳气恶烦劳,病从脾胃生者一也。”
“神仙所言有理,佩服有加。“少年拜谢。
“不必恭维贫道,”张明仲摇头一笑,“我也是自师父那习得一点搬门弄斧的雕虫小技而已。
“甘草、升麻贰钱,陈皮、丹皮、山药、当归、芋肉、茯苓、柴胡、熟地、人参、白术、泽泻各仨钱,黄芪肆钱,另加姜仨片、枣伍枚,白术需炒制,红参为首选,防风祛风止痛,症状缓解之后可不用。”万万没想到,吃老神医的药不到五副,少年已恢复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