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州雁荡山脉,凌波湖南岸,正对黑矶山,一处湖边草堂,覃阳子住所。
“先生新徙之地实在难找,”沈铭独一人前来拜访,屋内木桌之上,一本《盐铁论》安静地置于其上,“先生在研究汉代历史?”
“我这正在思索,未尝见沈主事前来。”屋内主人看见有人走进屋内,赶忙起身相迎。
“近日来晏州公干,即将回景阳,特来拜访先生。”沈铭一向习惯直入主题,不喜客套,即使在林从观或是江孜面前也是如此,唯在覃阳子这里,他从不敢有半点不敬之意。
覃阳子,乃晏州涿安人,与林从观、郭啸师出同门,其是三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三十几岁,也就刚刚比沈铭大一点。林从观开始做官与郭啸前往凉州开宗办学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年纪最小的覃阳子在离开师门后则一直在范阳,过着市井生活,后又来凌波湖隐居,与农人一同劳作,与世无争。沈铭从林从观那得知此人,自此拜访过数次,虽自己本也是一方才子,但相比自己的小才,在沈铭看来,此人之才方为大才,内心对此人深为敬佩。
“隐居之人,闲来无事,多读一读古人之言,不上朝堂,倒也无所虑嘛。”覃阳子微笑着说。
“先生有出世之心?”沈铭听了覃阳子的话,却又很忧虑,“这桑弘羊可早有历史定论,其人为奸,其行也龌龊。”
“一本书而已,”覃阳子连忙摆手,“沈主事不必也和桓次公一样,对桑大夫如此偏见。”
“我听闻渤海国主派人邀先生东去,被先生婉拒。先生内心,还是希望得到景阳的召唤吧。”沈铭说道。
“算是吧,”覃阳子并不否认,“我只是觉得渤海太小而已,终究成不了霸王之业。我还在等待我师兄在帝都干出一番大事业,这大业当有我一份功劳。”
沈铭想起林从观曾嘱咐自己,一定要盯住自己的师弟,万不能为外邦所用。如今听其一言,有入朝为官之心,倒是一件好事,足以说明其并无意前往他国。
“沈主事前来是为大军东征之事?”覃阳子问道。
“是的。”沈铭回答。
“那既然要回,说明帝都内的事已经见分晓了吧,”覃阳子合起书,望着他的额头,“看样子,李敬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知史书上该如何书写他的故事,只是,我师兄的威胁可不止一个李敬忠。”
“是的,李敬忠为贼人所杀,”沈铭回答,“我即日将与龙武将军一道回帝都奔丧。”
“沈主事对我还不放心,”覃阳子笑起来,“哪有贼人杀得了陛下的尚父啊,骗骗百姓们倒还可以,倒是这龙武将军,也不是个聪明人。”
“先生心里知道便可。”沈铭默许了覃阳子的推断。
“没那么简单,帝都的乱局才刚刚开始,”覃阳子接着说到,“李敬忠终究不足以影响朝局,随着先帝已去,李敬忠早就是弃子了,主导帝都大局的还是我师兄与匡浔。”
“传言林相欲主导一场改制运动,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林相之策,”沈铭终于问出了他内心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靠严苛酷法足以扭转时局吗?”
“我所闻也不过一言半语,但既然问于我,我也胡乱评几句,不足为信,”覃阳子突然端坐起来,拿出十分严肃的样子,“《墨子》曾曰,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为养也,所以我赞同师兄在农桑领域的改革,但我不认为仅靠革新税法就可以改变现在的情况。首先,我们必须搞清楚朝廷征税的目的,我想有三,其一是维护统治的存在,君主的治理策略及国家意志需要官员去推动,因而需要维持士人阶层的政治与经济待遇,方能保证令出四方,其二,是为备战,守成之国更需强弓硬弩,方才保证生产有序,而备战非一民一地所能完成,唯国家统一组织才能保证足够效率,其三,为备荒,我们都知道,社会气象与粮食之丰裕紧密联系,年岁好则民亦善,年岁差则民亦恶,然而,虽上世之圣王,亦不能使五谷长收,使旱水不至,因而税收的一个重要目的是积存余粮、调节供应,以有余补不足。师兄欲通过简化税制,甚至承认藩镇收税的合法性,进而保证中央财政富裕,然而却没有认识到用好财政的重要性。当今社会风气,生时治台榭,死又修坟墓,上至帝王下至黎明百姓皆如此,然而朝廷储量之仓却疏于维护,每年耗损粮食之多不敢想象,因而,若开支只为满足少数人需要,则必有损于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