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临时召集各位进宫,也是辛苦了,陛下特让我守在门口迎接诸位臣工。”江孜弯着腰,顺势接过小宦官手中的灯笼。
“大人说笑,为陛下做事,何谈辛苦。”沈铭一直未吭声,倒是郭庞把话接过来,缓解了尴尬。
从见江孜的第一眼起,沈铭就不喜欢这个人,可能是讨厌他这种面上功夫做得太好、以致让人感觉假情假意的性格,也可能他天生就是讨厌宦官吧,至少嘉中之乱后,宦官势力一直在危害朝政,沈铭自幼接受到的教育就是宦官是佞臣的代表。
回到当下,先帝为当今圣上留下了一个李敬忠集团,现在还掌握着玄武军,圣上还要天天哄着他,本来已是尚书省仆射,入政事堂,而前些日子又拜为尚父。
其实私下里,沈铭的重要工作就是监视李敬忠和他的随从们,这自然是圣上授意他去这么做的。越是表面亲密,就越是危机四伏,所以,他冥冥中预感,当今天子与李敬忠的蜜月期可能就要结束了。
“郭将军,陛下请您入殿,”江孜接到内侍的眼神,然后二人窃窃私语几句,便转身面对等待的二人,“沈大人,请随我前往侧殿,陛下托我跟您说几句话。”
随即,郭庞跟随内侍进入殿内,而沈铭则跟随江孜进入旁边的一间小屋子。
“李都护来了之后,让其在殿外等我,”江孜吩咐手下,“务必禁止其他人靠近。”
侧殿之内早已点起了几十盏蜡烛,它们置放在棕色木板组合成的架子上,照耀得整个物屋子犹如白昼,沈铭望向江孜,他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尤为白皙,高耸的颧骨显得棱角分明,固定头冠的带子垂到胸口,似乎是天气太炎热,汗滴不觉留到下巴处。此时,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突然倾倒在盘子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划过湿气氤氲的屋子。这要在平常,每当有哪一根要燃尽便会有宫女上前换上新烛,只是此时,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和江孜两人。
“陛下正在召见两位宰相和两位将军,请沈大人稍等,等李都护到来之后再行一起召见。”江孜解释道。
“那陛下托您?”沈铭躬下身轻声问道。
“听说江湖大盗张三笑最近混进帝都,专挑那些达官贵人府上作案,偷盗不成还会伤人,不知沈大人是否有所耳闻?”江孜把嘴贴近沈铭耳边轻声说。
“哦?”沈铭一脸雾水,“这等案子该归安都府,难道陛下意思,是要我军闻司去查?”
“听我说完,查案子、抓逃犯当然是安都府李都护的事,”江孜又凑过来,“但如果要能闯进陛下尚父门下,一般的盗贼恐怕难以胜任,这等高手,不会是你们军闻司出身吧?”
张三笑早年确实是官家的人,但与军闻司并无半点瓜葛,也未听说他到过李敬忠府上,江孜为何出此言?沈铭沉思片刻,偶然明白了一些,难道?他恍然大悟。他虽早有预感当今圣上早晚会与李敬忠翻脸,但没想到如此之快,毕竟,帝国战斗力最强悍的军队之玄武军的指挥权,就掌握在李敬忠义子龙武将军程思楚手上,如果操之过急,哪怕稍有不慎,怕是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张三笑真得伤得了陛下尚父?陛下可知?可否真得考虑清楚?是否准备妥当?”沈铭一连追问数个问题。
“有些话陛下不能明说,也不想明说,你和李都护都是陛下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其他自有我与林相安排,一切皆在掌握,”说罢,江孜递给沈铭一块玉佩,“这是皇上赐予你的。”
沈铭认得这是当今圣上的玉佩。这块玉佩是先帝用渤海国进献的美玉、请天下第一玉器匠人雕琢而成,一共三块,一模一样。其中一块在圣上登基之时赐给了李沅,他曾在李沅府中亲自把玩过。以玉传令,无疑确定了江孜所言确为圣上之意。
沈铭本想打听更多,此时却传来敲门声,原来是李沅到了。
“沈大人先去门外稍等,我把陛下的悄悄话捎给李都护,便带你们进殿,”江孜招呼手下带李沅进屋,“务必记住,有些话要一直藏在心里。”
沈铭与李沅擦肩而过,他没有观察到李沅一路都在盯着他的脸。
李沅和沈铭十岁相识于河州,那时起就已是过命之交。二人性格并不相同,李沅生性洒脱、大大咧咧,而沈铭却耿直无比、锱铢必较,但并不影响他们成为亲密的朋友。
沈铭没有意识到李沅想和他打个招呼,可他却一直未抬头。直到迈过门槛方他才猛然回头,目光落在那个身着红衣的皇帝近侍身上。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将来不为辅国之才,也足以翻云弄雨,李敬忠与其相比,不过奄奄蝼蚁。沈铭想到这里,不免内心一颤,对江孜由讨厌变成了敬畏,这是这种敬畏,夹杂着某种恐惧和担忧。
他向殿外望去,天色已黑,此刻景阳已然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