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黄昏路。
疯婆子每到这个时辰就哭,断断续续的。
晦涩的哭声像要渗出血。
哭声在这个平静的小镇里孤零零的回荡,如同无家的野鬼在哀嚎。
哭得久了,凄厉的哭声逐渐歇下。
寂静的小路上偶尔响起一两声老婆子的闷哼。
她和最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一样,蜷缩成一团。
寂静中,五道人影凭空出现在老婆子睡觉的窝前。
肖柠上前,蹲下,用眼神打量止不住瑟缩的老妇人。
疯子不会自己打理头发,杂乱的白发垂在疯婆子的眼睛前,遮去了大半面容。
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她睡的很不安稳。
她的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咕噜声,像在震慑,又像防御,但更多的,是恐惧。
肖柠伸手拨开挡在疯婆子眼睛前的头发。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疯婆子猛地睁眼。
眼神凌厉而凶狠。
肖柠面色如常的将疯婆子的碎发别到耳后,与疯婆子目光相对。
肖柠:“你想对我们说什么?”
疯婆子对着其他几人招手,眼神缓和下来,嘴里含糊不清:
“过……来……远了……不害你……们。”
疯婆子直勾勾看着他们,执拗的重复:“过来……”
燕辞点头。
几人走近几步,和肖柠站一起。
疯婆子笑的魑魅,燕辞忽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开口,脚下被稻草遮掩的地面向下一空。
猝不及防的几人全都掉下去。
分开的木板很快又合上,疯婆子把干稻草扒拉在上面,遮住了木板的缝隙。
做完这一切,疯婆子翻了个身,脑袋对着地面狠狠一砸。
砰的一声,疯婆子不见。
此时,空荡荡的街上半个人影也不见。
肖柠很快稳住身形,落在铺成的干稻草上。
她利落的从近一人高的稻草上跳下,开始寻找宋筝的身影。
她绕了个圈,看见宋筝乖乖坐在稻草的边缘。
宋筝在看见她之后眼睛弯弯,她乖乖伸出手。
白嫩的手在木板缝里透出的光下变得透明。
肖柠愣了一瞬,很快接过,让宋筝借着力跳下来。
下来之后,宋筝盯着肖柠。
她忽的靠近,两人的脸贴得更近。
肖柠的脸腾的爆红,磕磕绊绊:“怎……怎么了?”
宋筝从她头上摘下一根干草:
“你头上落了根草,我帮你拿下了。”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脆好听。
肖柠骤然转过身,不去看宋筝。
宋筝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怎么了吗?
燕辞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见宋筝一个人呆呆站那,像一只懵懂的小动物。
他看着宋筝,深邃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他喉结滚了滚:“是刚刚哪里摔到了吗?”
宋筝摇摇头:“没有。”
面对宋筝的时候,燕辞总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燕辞强压下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看了一眼乖愣愣的宋筝,心底一片柔软。
他不敢看久了,恋恋不舍移开视线。
四周黑漆漆的石壁散发着潮气,是一眼可以看清的单调景象。
胡不涂从稻草上下来,拍拍衣服,看向燕辞,发现他抬着头。
胡不涂就着燕辞的目光看去。
他们是从一个洞口落下来的,高度不算高也不算低,加上下面有稻草缓冲,伤也伤不到。
胡不涂看向四周:“那个疯婆子呢?”
段星初欢快的声音从稻草上响起,他一手提着佝偻的老人,一手快乐的同胡不涂招呼:
“在这儿呢!我刚刚落下来,脑子还没清醒呢,就感觉有一个东西砸着我的脑壳盖了,痛死我了,罪魁祸首就是她,还埋到稻草里去了,幸亏我眼尖且大人不记小人过,一下子把她拉起来了。”
胡不涂夸的真情实感:
“我就说,还得是你,不愧是我胡不涂的好二弟。”
段星初在上面手舞足蹈,笑的没心没肺。
但是就是不把疯婆子放下来。
疯婆子只觉得脑子里的脑浆都被他给摇匀了,不知今夕何夕。
燕辞满头黑线,一个跃身将段星初提小鸡似的提溜提下去,又把疯婆子安稳的放在地上。
木板缝里投下的丝丝月光,在黢黑的洞里尤为耀眼。
燕辞掏出一个火折子,明黄的光闪烁,勉强照明了四周。
疯婆子终于缓过来了,她颤抖着手指着段星初:“你!你!”
虽然她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肖柠莫名理解到了疯婆子的意思。
肖柠感到有些尴尬:“这位婆婆……”
话还没完呢,就见疯婆子先开始动作了。
疯婆子没你出个结果,怨恨的看了一眼段星初。
她颤颤巍巍起身,佝着背,伸手在稻草里捯饬。
随着咔哒一声,石壁打开了一个仅一人行的通道。
段星初原本还在打量着周围,门开瞬间,他像感受到什么,霎然动了,直接就冲进了密道里,一句话还没留。
胡不涂做出尔康手,努力挽回他们间消失的兄弟情:
“兄弟!你居然抛弃你的糟糠之友,我不同意!”
他麻溜的跟着冲了进去,密道本就乌漆嘛黑,两人很快没了身影。
燕辞和肖柠都站在原地没动,有些事情,还没弄清楚。
疯婆子指着通道,指尖发抖,和她的声音一样:“逃吧,逃……”
没人动作。
肖柠柳眉微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疯婆子浑浊的眼里蹚出两行清泪,扬声哭悲:
“我本是孙家二子孙闫之妻,可恨那天杀的,自己没本事,平日里拿我出气也就罢了,竟丧心病狂到向我的孩儿出手,我命苦啊,儿啊!”
燕辞想到了那个地缚灵。
疯婆子的身体里慢慢冒出眼熟的黑气,和牛大娘身上的一模一样,她毫无所觉,还在凄厉的指控:
“他想杀你们,我偏偏不如他的愿。你们全都要逃走,叫他的算盘一个也成不了!”
她眼睛里是明显的血丝,眼神绝望又决绝。
她使劲推攘着肖柠,执拗开口:“来不及解释更多了,天就要亮了,你们快走!”
天快亮了么?
他们进来才多久,怎么可能天就要亮了。
可是……
燕辞敛起神色,身为通灵者,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不同寻常,连空气都加速流动,无不昭示……
天要亮了。
疯婆子疑似感知到什么,全身颤栗,又变成疯疯癫癫的模样,抓着稻草想往嘴里塞。
肖柠想上前看看,燕辞伸手拦住,语气肃然:“有问题。”
肖柠立在原地,那疯婆子脑袋左右晃动,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喉咙里淌着怪异的嗬嗬声。
宋筝眯了眯眼,激动起来。
这不是尸变么,可这是修真世界啊,卡bug了?
燕辞立马看向宋筝,见她待在肖柠身后,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
疯婆子将头歪成超乎常人的角度,干枯的手不停抖动,姿势怪异的向他们靠近。
肖柠握住剑柄。
燕辞指尖一动,稻草自动搓成绳,看着宽松易断的简易麻绳将疯婆子捆的严严实实。
“燕哥,我们回来啦!”
胡不涂急急从通道里钻来,这狭窄的通道确实有些委屈他这个大高个,他身后的段星初背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黄衣姑娘。
宋筝细细一看,那姑娘腰身上带着血,在鹅黄的衣裙上很是显眼,血还比较湿润,是刚沾上不久,好在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体亏空的有点严重。
宋筝悄悄数着,手臂一处,手腕一处,右手心一处,手背两处,全是不大的割伤,伤口细长,是薄片类刀器所伤,出手的人有意收力,伤口都不深,但全落在手上,疼痛感加强,实在讨厌。
胡不涂喘着粗气:“燕哥,我们被骗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出城的通道,而是通向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有杀人的怪物。这疯婆子根本就是在骗我们。”
他骂:“妈的累死我了,这通道恁长。”
段星初气喘吁吁:
“刚刚门一开,我就感受到了师姐的气息,气息里混着浓郁的血腥味,我很担心,来不及解释就顺着气息找过去,跑了好久,终于看见了师姐的身影,她像在躲着什么,我察觉不对劲,就把舅舅给我的千叶扇扔过去,把师姐后面跟着的东西挡住了。我就赶紧趁机会背着师姐跑了。”
胡不涂晙了他一眼,咬着牙打他头:
“你这个傻子!通道里黑漆漆的一坨,你傻愣愣乱串,要不是我的的夜光虫,你早在洞里撞死了。”
胡不涂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夜光虫,我压箱底的宝贝啊!这可是我留着逗我未来夫人的。现在好了,我的夫人现在又离我远了一步。”
要不是自己身上还背着老姐,段星初高低得给胡不涂一个熊抱。
他哪能不知道夜光虫,那是一种有价无市的小虫子。因为身形小,极难捉到,又极难培育,喜潮湿,怕人,常见于野外湖边。
要想驯化则需要珍贵的雪函花,凡间贵女最是喜爱。
段星初感动的无以复加,虽然不能抱上去,但蹭一蹭还是没问题的。
他把头使劲往胡不涂身上拱:
“呜呜呜好兄弟,我以后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没人知道,有些话会一语成谶。
“得了吧。”
胡不涂嫌弃的离段星初远了,他思索一秒:
“要不你赔我钱吧,念在你是我的兄弟的份上,我就要你一百颗中品灵石不过分吧。”
段星初立刻垮下了脸:“我没钱!”
胡不涂超级理直气壮:
“整个段家凑不出来一百颗中品灵石,我不相信。”
段星初就差给胡不涂跪下了,他委屈成包子脸:
“不能够啊!要是让我舅舅知道我不仅偷跑下山,还欠了一屁股债,他会打死我的。”
他激动摇头:“不不不,在这之前我就先被我姐给打死了。”
胡不涂耸耸肩:“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段星初作势又要往胡不涂身上扑。
燕辞实在看不下去了:
“别逗这个傻不愣登的了,先干正事。”
燕辞问:“隔绝阵眼找到了吗?”
胡不涂收了不正经的表情,点头:
“就在王老二家的假山下,已经被我拔了,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放了块胡不涂专属阵法石继续维持。”
他一脸骄傲:“但是只要我想,分分钟就能把它召回来。”
燕辞点头,透过木板的缝隙望向上空:
“先不要妄动,不涂,开启传送阵,去王裴山家。”
黄昏路上布满了失去了意识的居民,他们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
这情况,确实不便直接闯出去。
胡不涂点头,手在储物袋里翻,神情越来越严肃。
燕辞看出不对劲:“怎么了?”
胡不涂换了只手,继续往衣袖里翻,最后他有些少见的不可置信:
“阵法石……不见了,而且是所有的阵法石都不见了!”
一向神色寡淡的肖柠眉梢上都带着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