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一个晚上,便被伏清合救出时,言淡还有些不真实感。
对面牢房中已睡成一片,唯一清醒的那位也许久未说话,因此两人走得颇有些悄无声息的味道。
出了牢门,到走廊,便见着地上齐齐整整已躺了四位。看穿着打扮正是看管牢房的人。
言淡走近便发现这几人呼吸平稳,都还活着。
衣襟上残留些粉末,应是迷晕了。
“快走。”
“是!”言淡不再观察,连忙跟上。
那些人把伏清合送进来时,并未蒙住眼耳。
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摸清了别院的大致结构和路线。
按照伏清合的指示,两人轻易避过巡察守卫,自围墙跳跃而出。
“伏捕头,我们就这样走了么?那些人……”
见属下有些担忧的眼神,伏清合正色回道:“待郡王伏法之时,自会放他们出来……”
看百姓受苦而不能救,他也十分难受,但依旧按捺下情绪,分出心神给言淡解释。
“如今我们的行迹还未完全暴露,只是借着郡王府抓人之事隐藏起来……带上他们恐另生事端,还不如让他们待在别院,好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可……”言淡简单把从女牢这边获知的信息告知了他,“那药散应是吃得越多,人便越虚弱,直至消耗殆尽……我担心。”
“这次的案子拖不了太久,即使没有结案,过几日我也一定想法子救他们出来。”伏清合想到另一边的袁承继等人,应该已混入了神山县,以他的能力找到证据应该不慢。
奉公门在接手这个案子之时便已经被盯上了,选择袁承继进行最核心的调查,也是因他的身份贵重。
即使是和郡王,看在其父袁国公的面子上,也不会伤他性命。
而自己这边……
他沉吟片刻,才又开口,“本想趁着被抓,在郡王府一探,但如今却到了别院,那儿守备森严,没里边的人带着不太好混进去了……”
“所以。”言淡猜度着伏捕头的想法,试探道:“咱们从碧玉楼入手?如若能找到账本之类的,便可顺藤摸瓜查到些其他罪证。”
那种要命的账本,怎会藏在楼中。
伏清合见言淡想得天真,笑着摇了摇头,“账本怕是难找,但确实值得一探。那些官员久经官场,牵扯一个能拉出一大串,都早有默契,明面上绝对查不出什么。不亲眼去那碧玉楼看看,恐怕捉不住他们的马脚……”
好家伙,奉公门这次动作不小。
言淡暗自感叹。
看来这次整顿的不止是郡王和其世子,当地的其他官员恐怕也得大洗牌。
……
两人找了处静谧之地,又换了身粗布衣衫。
他们伪装成普通平民,等到出城的人群变多,跟在里边混出了城。
碧玉楼,虽处城郊,干得是龌龊勾当,却设计得格外清雅,蒙上一层高洁皮囊。
碧瓦朱栏,香气馥郁,就连牌匾上的字也是龙筋虎骨入木三分。
此时天色不算晚,门口马车并不多……
来往人并非肥头大耳腰缠万贯的模样,反而衣着雅致气度不凡,一起谈笑风生引经据典,仿佛是某个文士的聚会一般。
“果然是衣冠禽兽……”
言淡站在隐秘的角落,闻着不俗香气,听他们欢声笑语,边感叹边努力爬着墙。
再看伏清合,已轻松跃上墙头,腾出一只手拉了言淡一把,“光看案卷可没有用,得空的时候可以练练轻功和刀法。”
“是是……”言淡胡乱答应了。
他把小姑娘拉上墙,余光却望向远处一波接一波的人,和记忆中地方官员的名单逐渐对上……
都是些国之蛀虫。
伏清合凝眉,从墙上一跃而下。
言淡也紧跟其后,双手扒住墙边跳了下来。
等到脚踏实地,回过头一想。
伏捕头怎么知道自己总在看案卷,看来自己很受上级关注嘛,升职有望……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两人同时收拾好心情,躲在装饰的假山后,仔细观察一番。
这院子里丫鬟小厮不少,皆端着茶水或美食行色匆匆,进入到一间又一间屋子里……
再向后望去,远处的院子里有女子声音传来,隐约能见纱绸飘荡,似乎是女子的裙摆。
伏清合和言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那院子接近而去。
避过院子中正在谈笑的人,两人望见有好几个房间,门口皆有守卫看管。
他们绕到后方窗口处,一间间看过去。
每间房里皆有两到三个沉睡的女子,她们双颊潮红,似有醉意……
但言淡知晓,这并不是醉酒沉睡,而是服用了软红散的状态。
门口的人应是提防药效过了有人逃走,因此在此监视。
走到最中间的某间房,里边传来些许人声。
伏清合神色一凛,做了手势示意言淡避开花草,小心弄出声响。
自己则直接跃到窗边,隐藏身形到窗台之下。
透过微开的一条窗缝,里边人声溢出。
“你们别想得逞,我父亲定会前来救我。”这声音颤抖着带些喘息,又好似在哭泣,“去告诉你们世子,我宁死不屈……”
接下来的女声听起来似乎年长些,带着些许沙哑。
“曹姑娘,这是何苦呢?世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如果你再这么烈性,碧玉楼其他姑娘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她温和地劝着。
砰!
有杯子碎裂到地上。
年长女子却丝毫不怕,甚至语带笑意,“曹姑娘不想见我,我出去便是,您金尊玉体,别伤着自己。”
等到房内彻底没了动静,过了一会传出低泣声。
言淡这才走到窗下,略微露出头,透过窗缝悄然打量了一会里边,确认除了那位姑娘再无一人。
“你去问问这位姑娘,我去其他地方探一探。”
见这边还算安全,伏清合又嘱咐了几句,便腾空而起,跳到了屋檐之上。
此刻天色渐晚,下边的客人陆续增多。
所有仆从都行色匆匆忙碌不停,再加上伏清合有意利用树荫遮蔽,因此底下的人丝毫注意不到屋顶上跳跃的身影。
言淡目送伏清合身影渐远,便手撑窗台,轻盈跃入房内。
那哭泣女子的背影,便能见纤腰若素,婀娜多姿。
看其侧颜仿若白玉雕琢,柔弱似涓涓细流水洁冰清,让人心向往之。
那女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脸对墙壁,竟丝毫没有察觉房内已多出一人。
怕吓着她,言淡并未贸然接近。
先阖上窗户,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听到动静,曹妍蕠惊了一瞬,朝那处看去。
见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又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门口处守卫的身影,“你……”
可是逃出来的?
她怕引起外间人的注意,后边半句只敢做口型。
感受到曹姑娘的好意,言淡慢慢走近,凑到女子耳边,轻声道:“曹姑娘是被郡王世子掳了过来?”
“是的,看来姑娘也是和我一样命苦的人……”
两名女子声量极小,隔了门丝毫也听不到。
此时屋外的守卫不见里边发出任何动静,以为是女子哭累了。
想到这姑娘正得世子欢心,便问了一句,“曹姑娘,可要上些茶水。”
说完作势便要推门而入。
害怕言淡被发现,曹妍蕠抓紧了袖口。
慌忙回,“不必……”她顿了顿,“让我静一静。”
“是,姑娘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们就候在门口。”守卫恭敬回答了,便不再动作。
曹妍蕠哭得鼻子微红,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惧怕之下声量更小,“姑娘可是要逃离这里,能否帮我给父亲带个信?”
“带信?”
“是。”女子褪下腕间白玉镯,交到言淡手上,“我父乃是监察御史曹则清,属监察院。他职责巡视郡县,肃整不正之风,谁知到了这元和郡,发现……”
话音戛然而止,犹豫片刻,才接着说。
“此事干系重大,父亲并未透露太多,因此我也是一知半解……我父本想上奏告那和郡王,不想那郡王世子竟绑了我,以此威胁父亲。我本不想苟活,但怕即使自裁而死,父亲也不知晓,仍被那些人胁迫做事。”
她说到此处,笑得凄楚,“姑娘如若能逃出,麻烦告知我父,阿蕠已身死,莫要再被利用……”
言淡心中一紧,连忙拉住这曹姑娘的手,“姑娘万万不可轻生。”她凑到其耳边,“我并非被掳到此处,而是……”
她掩盖身份,只说明来意,细细道来,最后加上一句,“届时我们会联系曹大人,一齐将你救出去,请姑娘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既然如此。”曹妍蕠眼底多了一丝期望,“那姑娘可有需要我协助之处,我必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