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三个字时，她话音中有过一丝颤抖。
心里骤然五味杂陈。
“公子没了？”
那随从自小跟着宋景翊，听闻此话霎时崩溃，对着碧柳拳打脚踢，“一定是你给公子下毒，是你害死他！”
碧柳无力抵抗，大喊道：“我没有！我只是拿起来药碗，他还没喝！”
夏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拉着随从道：“快去请府医来。”
“对、对！我还要告诉侯爷！”随从踉踉跄跄跑出去。
碧柳爬起来，假装看不见宋云荷和夏氏，悄悄往门边靠。
雾草立刻堵住门，“你若是敢跑，就是做贼心虚。”
碧柳不敢跑了。
不多时，宋烨带着府医来到别院，宋玉雪也跟来了。
府医看了看宋景翊，又去检查碗里剩下的汤药，神色一惊，“这汤里加了人参，与药方里的藜芦相克，一同服下会中毒。三公子就是被这人参粉害死了！”
此话一出，宋玉雪手中的帕子掉落，脸色一白。
宋烨睥睨着碧柳，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碧柳跪好身子，解释道：“我念着三公子往日对五姑娘颇为照顾，才悄悄过来看他一眼，那药放在桌上，我便想给他喂一点，谁知药还没进口，他就变成这样了！”
说的有一半是实话。
她带来的人参粉还没下完，宋景翊就吐血了。
随从痛心疾首道：“药没喝，公子怎会中毒？”
碧柳思来想去，“说不准是汤药里的剂量不对……”
医术被质疑，府医当即怒斥：“不可能！老夫亲自写的药方，还让大理寺的医师过目，不会有错！”
随从也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渣，“就是啊，药渣在这，根本就没问题！”
碧柳一时无言。
宋玉雪正想着办法，夏氏忽然抓起碧柳的手，“你手上沾的就是人参粉，还要狡辩吗？”
府医捏起一抹药粉，仔细搓搓闻闻，确认了是人参粉。
人证物证俱在，碧柳的嫌疑没法洗清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宋云荷在一旁看戏，一声轻笑打破安静，“在侯府毒杀主子，也不知是你一个奴婢胆子大，还是你主子的胆子大。”
“姐姐慎言。”宋玉雪皱着眉，脑海中灵光一现，对宋烨说道，“人参可补元气，也许碧柳是以为对三公子的身子好，才好心干了坏事。”
她给碧柳使眼色，“你说是不是？”
碧柳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头一回感觉到绝望。
五姑娘是要她承认？
她被舍弃了吗？
碧柳知道已经别无他法，咬牙道：“侯爷！我真不知道人参和汤药相克，不是有意害人，碧柳已经知错，求侯爷网开一面！”
宋云荷可不想轻易放过她，又提起陈年往事，“前有花铃毒害我，后有碧柳毒害侯府嫡子。若是一句无知能逃过罪责，那下回被毒杀的人，是老夫人，还是……侯爷？”
宋玉雪彻底忍不住了，“你别胡乱说些没发生的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谋害爹爹？”
宋云荷反唇相讥：“亲哥哥都能谋杀亲妹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
“行了，都闭嘴！”
两人安静下来，宋烨烦躁道：“将碧柳发卖出去，不得再入侯府。”
碧柳惊恐，“侯爷，不要啊！求你看在我一心伺候五姑娘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宋烨不为所动，她便爬到宋玉雪身前，拽着宋玉雪的裙子，“五姑娘，我不要走，我出去了要怎么活！”
毕竟是陪她一路走来，宋玉雪心中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怕碧柳离开侯府后，一怒之下将她做过的事抖出来。
宋烨看她想要张嘴，语气再沉了几分：“你想为她求情？”
宋玉雪沉思片刻，开口道：“碧柳犯了错，是不该留在侯府了，不如就把她赶回庄子去干活吧。”
宋烨不耐烦地叹息一声：“那你自己安排。”
宋玉雪：“是。”
碧柳万念俱灰，缓缓磕了个头，“多谢侯爷。”
随后进来两个婆子，把碧柳带出去了。
宋云荷看宋玉雪脸色奇差，心里也有了数，默默离开。
她前脚刚走，宋津后脚冲进了别院。
“三弟！”
宋津还穿着布甲，身材高大壮硕，面庞焌黑也难掩棱角分明的五官。
他一脸沧桑疲态，显然是刚进宫面完圣。
掀开床上的白布，宋景翊毫无生气躺着，脸上毫无血色，身体到处是恶疮和疤痕。
宋津目眦尽裂，一拳捶在榻上，“谁干的？是谁害得景翊这样的？”
宋玉雪被这一拳震得浑身一抖，抚了抚胸口，凑前去说道：“大哥哥，是四姐姐逼三哥哥游街示众，三哥哥受尽屈辱，名声尽毁，才会一病不起……”
宋津横眉怒目，“那小贱蹄子人呢？”
宋玉雪弱弱道：“她仗着有皇后娘娘撑腰，躲去长公主府了。”
“做了这样的事，还敢躲？”宋津撸起袖子，“老子现在就去揪她出来打一顿！”
“别冲动。”
夏氏不知宋津竟然提前一日到家，怕他坏事，连忙拦住他，“是宋景翊先谋害的四妹，他会死，也是因为五妹的婢女给他下毒。”
宋玉雪当即反驳：“我说过了，碧柳只是想给三哥哥补身体，才悄悄在他汤药里加人参。而你们将三哥哥赶出家门，又不管他死活，你们有资格说我吗？”
说着，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簌簌落泪，而是强忍泪水，一副倔强的模样。
宋津最欣赏坚强的女子，缓和了语气安抚她，“好了好了，雪儿没做错。”
他扭头扫了一眼夏氏，又换上一脸怒色，“你谁啊？在宋家指指点点什么？”
夏氏：“我……”
宋津忽然道：“你是不是二叔娶的新媳妇？”
夏氏差点气哭：“我是你媳妇，礼部尚书家的嫡女！”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僵住。
此时宋玉雪又当起和事佬来，“哥哥，你不要和嫂嫂吵架，都是我不好，害你们伤了感情。”
宋津哼声：“房都没洞，我和她能有什么感情！”
他再看夏氏一眼，直觉她是文文弱弱没什么用的女子，越发厌恶她，“你今日敢拦我，我立马休了你！”
夏氏满脸不可思议，“宋津，你个王八蛋！”
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哭着跑走。
宋津懒得理会她，赶着要去找宋云荷算账。
宋玉雪急忙拉住他，“大哥哥，长公主府守卫森严，你去了讨不了好，我刚失去了三哥哥，不希望你再出事。”
她叹了声气，“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将三哥哥安葬好。”
她的话，宋津能听进去。
他将白布盖好，朝着宋景翊的尸身道：“景翊，你安心去吧，大哥一定给你报仇！”
说完，宋津立马去忙活打灵枢的事了。
宋玉雪惴惴不安，回到侯府，又被宋烨叫去书房。
一进门，宋烨便质问她，“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宋景翊？”
宋玉雪身形一僵，“爹爹，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你觉得我会信是碧柳一人所为？”
宋烨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低声一字一顿道，“你阿娘学过医，你会不懂药物相克？”
宋玉雪一惊，低下头，眼神慌乱。
宋烨怒不可遏：“说实话！”
这一吼，宋玉雪哪敢隐瞒，颤颤巍巍说：
“三哥哥刺杀宋云荷那晚，他威胁我，让我引开宋云荷身边的暗卫，可我知道这事不能做，就没帮他。”
“前几日他游街忏悔，险些当众把我拖下水，我一时着急，才会出此下策。”
宋烨哼声：“大理寺都没查出来你，他也没几个月可活了，你如此心急，只会被旁人抓到把柄！”
宋玉雪低着头不说话。
她是打算让碧柳多去几次宋景翊那儿，每回只下少量的人参粉，好等宋景翊神不知鬼不觉地死。
若不是撞上宋云荷，碧柳根本不会被发现。
宋烨头一回发现平日里柔弱的庶女竟能下这样的狠手，心里很是不悦。
但考虑到眼下只有这一个庶女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没责怪她，“这回我放过你，你切记不要沾上人命，否则出了事，我不一定次次都能救你！”
宋玉雪唯唯诺诺点头，“女儿知错。”
“少给我惹事，我现在去帮你收拾烂摊子。”说完，宋烨甩袖而去。
后来，宋玉雪才明白宋烨口中的“收拾”是什么意思。
碧柳被赶出侯府当晚就死了。
被一刀割喉，流干全身的血。
之后的好几个夜晚，她噩梦连连，梦里全是碧柳死不瞑目的样子。
也因此连着病了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