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院,宋云荷喊来元竹。
“姑姑,长公主出嫁时的嫁妆是皇后娘娘置办的,劳烦你进宫取一份清单来。”
元竹看她带着怒色回来,给她倒了杯水,“这是怎么了?”
一口凉茶下肚,她火燎的喉咙舒服了些,“宋家将我娘的屋子给了新夫人当新房,嫁妆也偷偷挪用了不少。”
元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想到是宋家做出来的事,又觉得正常。
“我马上进宫。”
元竹出了门,宋云荷又将元松喊来,“元松姑姑,等宋家把我娘的嫁妆送回来,劳烦你替我点清了收好。”
宋云荷头一回指派她干活,元松目露惊喜,恭恭敬敬应声,“姑娘放心将此事交给我,我一定办妥。”
有元松在,不管是宋玉雪还是宋烨亲自送嫁妆来,也不敢得罪元松。
安排好事宜,宋云荷换了一身男装,带着雾草去了大理寺。
崔司直匆匆出来接人,一见红领玉白长袍的清润少年,眨了眨碧色的双眼,左看看右看看才大吃一惊,“宋姑娘,你这是……”
宋云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在闻少卿身边走动,还是以男装示人为好,免得旁人误会我与他的关系。”
也免得闻竞以为她对他别有用心。
崔司直带她进了大理寺,闻竞捧着一本册子迎面走来,抬眸扫了她一眼。
“一看就知道是女子。”他镇定地随口一说,手上不忘翻一页册子。
宋云荷低头看自己的装束。
她长得还算高瘦,虽不及闻竞那样身长八尺,站在人群中格外突出显眼,但也算正常少年的身材。
重生以来她夜夜睡不好,加上病痛未愈,面容略有些憔悴,今日更是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她自以为已经挺像男子了。
奈何闻竞阅人无数,那些朝廷重犯也有擅长易容伪装的,她只是换了男装,他又不瞎,“你兄长和前未婚夫后日才来大理寺,你倒是比他们还积极。”
“我又不是来当差的,自然积极。”宋云荷不想与他多言,拜托崔司直道,“崔司直,你能带我转一圈吗?”
崔司直偷眼去瞄闻竞的脸色,而闻竞视线不移,边翻着册子边朝牢房走。
他没吭声,就表明是默认了。
崔司直才答应道:“好嘞,跟我来。”
宋云荷跟着崔司直熟悉了整个大理寺,最后停在一处书阁。
“这里是存放卷宗的地方?”她见好几人在翻动书籍。
崔司直笑吟吟解释:“不是,此处是闻大人和闻少卿新设的书阁,放的都是历朝传下来的断案之法,还有一些是民间的诡事录,供各位查阅。”
“书阁后头才是放卷宗的屋子,连着少卿办案的地方。”他指了指一扇隐匿在角落不易引人注意的门。
“大理寺所有的地方都能去,唯独那屋子,姑娘你去不得。”
宋云荷衣袖下的手缓缓握成拳,“我知晓了,多谢崔司直引路,我就在这儿看看书,你忙你的吧。”
崔司直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宋云荷走过一排排书卷,一步步靠近那扇门,走近了才发现,门留了一条缝。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悄悄观察四处。
这里人太多,想要完全避开视线溜进去,似乎不太可能。
就在她头疼时,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书阁里的官吏迅速跑了出去。
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吧。
宋云荷如此想道,随后直奔那扇门,缩着身子从缝隙中进了内间。
屋子里只有一扇窗和另一扇门,光线昏暗。
所幸她在黑暗中生活了三年,视物比常人灵敏一些,确认过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便开始翻找卷宗。
一通翻阅下来,她大致理清了阿娘的后半生。
十五岁,大聿朝宫变,云岚从公主变成长公主,与叛党鏖战五年才剿灭所有叛军。从那年起,卷宗上有了她的名字。
二十岁,她穿上铠甲收复北境三城。那时她刚嫁给宋烨,十月怀胎后生下宋景翊。
二十五岁,她领兵抵御漠北。那时,她刚生下宋云荷不到一个月。
三十三岁,漠北吞并漠南占领整个草原,强兵精锐压境,她带兵与漠北大军僵持半年,不幸身亡。
卷宗记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
也许是涉及到更详细的战役部署,记载在别的卷宗。
宋云荷只知道,那场漠北战事的结果,是大聿朝险胜换来数年的和平,她的阿娘却身死他乡,连尸骨都找不到。
“不该看的,你还是看了。”
正沉浸在书中时,一道沉冷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宋云荷身子一抖,卷宗从手中滑落,扭头时背后磕到书架,发簪掉下,一头长发散开。
黑暗中,一只冷白的手迅速接住卷宗,放回书架上,窗子透进来的弱光,照亮半张沉郁的脸,还有一只冷冽的眸子。
她稳了稳紊乱的心跳,缓缓开口:“我看我娘的卷宗,是光明正大。”
闻竞眉头紧皱,“大理寺的规矩是……”
“我娘死的时候,我才八岁,什么都不知道。”
她抢先说道,话音里带着悲愤。
“如今我长大了,连了解我娘死因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不说话,她心律更乱,转身背对他,“皇后对七年前的漠北战事避而不谈,所有人都不告诉我实情,我不悄悄看卷宗还能怎么办?”
她一番肺腑之言,让闻竞的脸色缓和下来。
闻竞掏出火折子,随手一扔,点燃屋内一盏油灯,屋子乍然亮堂起来。
他盯着少女瘦削的背影,声音仍旧严肃,“长公主先是大聿的长公主,而后才是你阿娘。此事复杂,你最好不要碰,否则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没法跟皇后交代。”
“好,我不碰。”宋云荷转过身,直直对上闻竞的目光,“你只需告诉我,我阿娘是不是战死的。”
“是。”
“那她的尸骨,你们找到了?”
“没有。”
“随身匕首呢?”
“没找到。”
不等她追问,闻竞多说了一句:“漠北时有风沙,尸骨和兵器被埋住也是常有的事。”
她越听越不解,“什么都没找到,为何就断定我娘死了?”
他答道:“漠北王亲口承认是他杀了长公主。”
宋云荷只觉得漏洞百出,“空口无凭,证人何在?”
闻竞知道有证人,并且正是她认识的人,却从未想过坦言他的名字,只是默然。
宋云荷凝视闻竞片刻,始终等不到一个答案,一丝线索。
不过她还是乐观地想。
至少她认为闻竞的说辞说服不了她,况且崔司直也提起过,闻氏父子对此事存疑。
长公主战死之事,必有内情。
此行不算亏。
“我不为难你,告辞。”宋云荷捡起地上的木簪,转过身,将垂落腰间的三千青丝束成高马尾。
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闻竞瞳孔微睁,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