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翊看了一眼守在院子中的元松元竹,站起身走近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父亲要娶继室的事,只有宋家和夏家知晓,夏家不可能把这事传扬出去,我们宋家其他人也不敢说出去。”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她会乱说。
“昨日中郎将也说,你认识苏家那两个浪荡子,一定是你将我们宋家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给宋家难堪的。”
他听得不真切,只从贺啸林和闻竞交谈时捉住几个关键的名字,便断定此事是宋云荷指使的。
“他们惊了我的马车,想害死我和雾草,他们会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宋云荷听笑了,“宋景翊,换做是你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而我现在让你马上扇宋玉雪一巴掌,你会乖乖听话?”
宋景翊语塞,布满血丝的双眼颤抖着,闷了一整晚的怒气直冲上头,“可你不是好好的没被他们撞死吗?说不准是你为了脱罪故意和他们做戏!”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若是光靠猜测就能给人定罪,那还要大理寺查什么案?
宋云荷没耐心跟他瞎掰扯,“我与此事是否有关,大理寺会核查,你连逻辑都理不清楚,就别来我的院子丢人现眼了。”
宋景翊一夜没合眼,脑子暂时转不过弯,傻愣愣站在原地无话可说。
“雾草,赶人。”
“是!”
雾草正在打扫院子,听到姑娘吩咐,立刻撒开腿跑到宋景翊身边,抄着扫帚使劲儿扫他的脚下,好像在清理什么晦气的脏东西。
宋景翊脸黑,气急败坏甩袖而去。
等他走远,宋云荷朝着院子里的房顶、大树、石头、角落等等隐蔽的地方,严令道:“所有暗影卫听好了,宋家人一律不许踏进这个院子,若是看见他们硬闯,直接打一顿丢回去!”
“是!”
此时侯府中。
宋玉雪皱着眉头,在自己院子中走来走去,终于等到宋烨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爹爹,苏家怎么说?”她扶着同样困意浓浓的宋烨坐下,急切道,“我什么时候能过门?”
宋烨望着她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捏着眉头坐下来。
见他这副样子,宋玉雪心一沉,“爹爹,你倒是说呀!”
宋烨烦躁道:“嫁不了,你这辈子都嫁不进苏家了!”
“不可能!”宋玉雪不相信,“苏引文承诺过一定会娶我,他不能言而无信!”
见小女儿眼中含泪,宋烨并不像平日里那么心疼,反而心情愈加烦闷,觉得她太不懂事。
尽管如此,宋烨也没说重话,而是屏退房中七八个伺候的婢女,仔细给她分析道:“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你背着嫡姐与苏引文私相授受,苏引文才中了进士,眼下正值入朝授官的时候,他不可能为了护着你毁掉自己的名声。”
宋玉雪撅起嘴,“苏家那两个混不吝喝醉说的疯话,真真假假谁又清楚,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怎么会有人信呢?”
“别管旁人信不信,只要苏家让你进门,就是坐实了你与苏引文之间的事,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是真的啊!”
宋烨忍受不住,冲她撒了火气。
“皇后给了你姐姐两个得力的帮手,昨夜看她受伤又格外紧张,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皇后在意你姐姐。”
他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直接挑明了说,“而你抢了嫡姐的未婚夫,苏家还敢要你,就是得罪皇后!”
宋玉雪第一次见暴怒的宋烨,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可她心里实在委屈难受,双手死死攥着裙子,柔弱中带着几分倔强。
宋烨一下子想起宋玉雪的亲娘,怒气渐渐消下来,语重心长道:“孩子,别傻了。苏引文毕竟还没有继承苏氏一族,他现在给你的承诺根本没有用处,苏家族叔不可能答应他的。”
宋玉雪小声道:“可是我错过他,就嫁不到比他更好的夫君了……”
京城四大望族里,她只能接触到苏家,没机会结识其他三家的公子。
况且王、谢、贺三家子孙众多,她若是嫁给其中一人,还要勾心斗角熬到出头之日,她可等不起。
而苏引文除了是苏家嫡系的嫡长子,还是独子,家中没有庶兄弟,整个苏家迟早是他的。
她只要嫁过去当正妻,以后就是族长夫人了,哪里需要赌上后半生?
宋烨心里还是怜爱这个女儿,为她拭去挂在眼角迟迟不落下的泪珠,安慰道:“等爹爹娶了新夫人,把你记到她名下,你就是侯府的嫡女了,到时候你的选择只会更多。”
“真的?”宋玉雪猛然抬头。
她当上嫡女,岂不是跟宋云荷差不多了?
宋玉雪不敢太早高兴,担忧道:“可是外人对爹爹此举颇有微词,帝后也……”
宋烨道:“夏家与我是你情我愿,那些人只是看个热闹,并不能插手,帝后那儿,我自有办法应对。”
到时候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骂。
反正他身上没有实职,贬不了官,唯一有价值的爵位,也是当年皇帝念他从战有功看,慰藉他丧妻才封赏的安乐侯,不会轻易收回去。
牺牲一点点名声,换个年轻貌美的新夫人,再多一个能嫁到高门的嫡女,怎么算都不吃亏。
“这段时日,你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一切以大局为重,莫要为了个给不起承诺的男人掏心掏肺,听见没?”宋烨走前,再次叮嘱宋玉雪道。
“嗯,雪儿明白。”宋玉雪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她心里想着,若是她成了嫡女,苏夫人便没道理看不起她,等风头过去,她一定能嫁给苏引文。
到她风光出嫁的那日,宋云荷必定嫉妒得发疯!
……
午后,宋云荷用完,启程去了大理寺。
她没来过大理寺,还以为会是个黑沉压抑的地方,没想到几处官衙皆是简朴低调。
为她引路的司直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性子倒是活泼多话。
“宋姑娘,少卿大人忙了一夜,在殿内小憩,你进去后就坐下来等着,莫要吵醒他。”崔司直提醒完,脚底抹了油似的瞬间跑没影。
宋云荷走进正殿,环顾着四处红铜色的装潢,殿内正中挂着一副五彩华丽的壁画,画下坐着双眼紧闭的闻竞。
他倚靠在木椅上,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捏着一张宣纸,整个人好似与彩画融为一体。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薄唇紧抿,肤色白得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有些病态,但鱼纹玄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又表明他身子不虚。
宋云荷的脚步声已然放得很轻,靠近时,还是惊动了那座木雕一样精美的人偶。
闻竞慢悠悠掀起眼帘,盯着她。
宋云荷主动行礼道:“闻少卿安好。”
半晌,他才吐出一个字:“坐。”
刚坐下,只见闻竞拿起手中的宣纸,薄唇微启,“此人,你可认得?”
宋云荷看见纸上画着斗篷遮住下半张脸、背上两把长刀的少年,心脏猛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