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一片死寂。
朱载壡在喃喃自语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众人心中一惊，心中一根弦被紧紧绷着，纷纷想要上前，但是下一刻却被靠着最近的戚继光和王翠翘拦下了。
戚继光尽力压低声音道，“不可造次，让太子舒心些！”
“让太子多少舒心些吧——”戚继光又重复了之前刚刚那句话，但是语调会放缓了很多，甚至带着些许哭腔，很难想象，戚继光这样一个铁血将军会露出如此一面。
而王翠翘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盯着朱载壡，一边无言地落泪，那泪水成行流淌，一直没有停歇下去。
医生，哪怕是随军一并南下的御医供奉们，并没有在马车内，他们此刻正跪在马车外，一个个只能无言地磕着头。
周围一圈亲从侍卫围着，不让其他兵士看到，同时也是不让这些医生走掉，以防止消息的走漏。
无力回天，无力回天了，那些个御医一个个都是医术精湛之辈，但是面对太子此刻的状态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跪在地面上的他们很难想象，那太子的身体怎么会如此糟糕。
感觉，就感觉这身体像是半年前就应该要死去了一般。
病邪深重，元气衰竭，胃气已败，这种无胃、无神、无根的状态其实已经宣告了死亡，整个身体已经干涸了几个月，不，甚至是半年之久。
这让多年行医的医生们一个个都难掩震惊。
这种身体，哪怕是多撑过一天都是奇迹啊，这已经是药石难医了。
他们根本无法解释这种诡异的情况，这也是他们被赶出马车的原因，没有当场砍掉他们的脑袋，也足以说明马车内这些人的素质还是足够的。
不过，若是朱载壡听到那些太医的内心想法，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
很有可能是原本的朱载壡在半年前就已经死掉了，从后世过来的自己的灵魂或许滋润了朱载壡，让他那原本该死去的身体又得以苟活一段时间，但是，他的灵魂也已经油尽灯枯了。
此刻，朱载壡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的苍白，他能很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掉，最明显的一点，那就是自己现在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朱载壡的嘴唇在翕动着，他有着太多话想要说出口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
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珠子微微转动都觉得有些吃力。
恍惚间，那来到这一世的过往一切，就好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划过。
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刚刚重活过来，内心当中的紧张和恐惧让他保命的想法近乎疯狂。
所以他提出了议罪银，提出了开关，这些措施最终的目的都是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帝王最是无情，那时候的他更希望自己变得有价值，能活下去。
但是等到了后来，在京城当中所看到整个帝国体制的腐败，他开始有所改变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为这个时代，为这个民族做些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的重生应该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是带着目的前来的，所以在那时候他开始有了一种为了民族大义的使命感。
因此在南下的过程当中，乃至在南京的这几个月当中，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享受，原本喝的鸡汤都换成了小麦粥，一天两次小麦粥，只有中午不是，甚至住的地方也是马车，那大夏天，自己有时候半夜根本睡不着，都会被热醒。
但是这些，他都没有去抱怨，几乎所有空余的时间都被自己拿来工作了。
大量的改革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开始分步推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朱载壡内心当中也充满了希望，认为自己在之后一定能够改变这个民族的命运，这对于他来说，重活一世便已经足够了。
但是没有想到，自己实在没有想到啊，自己居然没有以后了！
哈哈哈哈，真的是荒谬啊。
朱载壡此刻有些想笑，笑自己，嘲笑自己，但是此刻他没有力气笑了，他的意识也已经开始模糊了起来。
其实在最近一个月，自己是有感受的，自己的身体是有不好的趋势，自从从那次大火之后，自己很能感受到自己身子的不舒服，时常会有隐痛感。
但是自己从没想过死亡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很遗憾，真的很遗憾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因为短暂的生命无法支撑他完成改革。
自己的很多改革都还在第一步啊，第一步啊，这就像是一个个新生儿啊，根本还没有长大啊，他很难想象，若是自己去世了，自己一力所推行的各项改革会不会直接夭折。
大明的未来，整个中华民族的未来该怎么办，我，我真的很想帮着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走下去啊。
朱载壡的眼角落下了一行清泪，他费力地抬起了一只手，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当中，朱载壡将左手缓缓伸直在半空当中，他的五指缓缓地，缓缓地虚握，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殿下！！”
“殿下——”
顿时一片哭喊声再次冒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朱载壡的那只手，唯独王翠翘，她的目光落到了朱载壡的眼角，王翠翘很清楚地看到朱载壡落泪了。
太子落泪了。
顿时心碎的感觉在王翠翘的胸中猛然炸开，一瞬间，她只觉得难以呼吸，整个胸中都空了，刺骨的凉意蔓延到全身，下一刻，泪水再次从王翠翘的眼中流出。
因为王翠翘看出了太子的不舍，看出了太子的不甘，看出了太子内心的留恋。
“殿下——”嘶哑的声音从王翠翘的口中冒出，带着浓重的哭腔，令人心碎。
“大明！”
猛然间，朱载壡的口中喊出了一句话，而脸色也在那一刻变得一片通红，不复之前的苍白，但是所有人没有一个高兴的，因为这代表着回光返照。
“大明，中国，我不想它再受苦了，我不想，不想——”
朱载壡的泪水再次流淌下来，没有人知道朱载壡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朱载壡内心的悲伤之感。
没有人能知道朱载壡最后念叨的那些话是什么？
他们也无法去理解朱载壡的话语，因为那所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这些人都有着时代的局限性，这点无法去规避的，好遗憾，真的好遗憾——
朱载壡费力扭头再次看了一眼马车内的众人，那模糊的影子已经让朱载壡认不清谁是谁了，但是他也没力气分辨了。
最终，朱载壡缓缓闭上了眼，明变最终还是只停留在变字，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