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艺班的水，不像表面那么平和。
掌师们眼皮子底下，还好一些，有所争执也会收敛，但是掌师们不会无时不刻在身边，有的弟子便会现出原形，群魔乱舞。
若不是阴差阳错，来了七艺班，郦娆大概率是没有这么快接触到这些个小团体的，包括某些领头人。
方雪芝那一晚没有回原本的宿舍，而是住进了殷丛岚的屋子，很多人还不知道那间屋子已住了郦娆，只当做方雪芝找了个房子，躲避她们，并不当做变故。
山上的多数女弟子都知道，殷丛岚每个月很少在山上听课，屋子也是空着的多。
一众人觉得方雪芝实在蠢笨，躲在一间空房子里，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殷丛岚都不在，谁能护住她？
郦娆本打算第二天就去找余哀师兄，了解情况，给方雪芝重新安排住处。
却被意外耽搁，原因无他，来葵水了。
平时猛虎一样的郦娆，也架不住这个来势汹汹的事。
好在这次来山上住，金花银花给她备了许多替换衣物，还有应用品。
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柔弱不能自理的郦娆，身边没有了金花银花照顾，方雪芝自知还需要郦娆的庇护，便主动打起了下手，伺候着头疼脑热，吃喝拉撒，一应俱全。
结果就是两个人今天一起旷课了。
“郦娆，我给你温着红豆蜜枣羹，你要用点吗？补补气，养养血。”方雪芝带着讨好的声音，对着躺在床上，小脸惨白的郦娆问道。
郦娆从被子里探出头，侧目看了看方雪芝，心里想的是，幸好昨晚留下了她，要不然今天都没人帮忙照顾自己。
于是颔首点头，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坐直，给自己垫了两块软垫在腰部，等着方雪芝给她端来了红豆蜜枣羹。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方雪芝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这碗红豆蜜枣羹，炖的真不错。
郦娆坐在床上，手里端着味道不错的汤羹，木勺舀动，一口一口的进了嘴里，熨帖着郦娆的五脏六腑，直至下腹。
“还没问起，你今天要是照顾我，岂不是就旷课了？掌师知道了会不会罚你？”吃到一半，郦娆想起这个茬儿。
本着自己旷课无所谓，但是不好影响别人的课程进度的，好心的郦娆。并不知道门中的女弟子，每月有专门的小月假，方雪芝大早上便去了勤务处，登记了假条，领了这些个月假所用物品回来，又架起了小灶，给郦娆熬了这汤羹。
殷丛岚的住处，从前在的时候，本来就是独立院落，除了比较宽敞的主卧间，还有两间小的侧间，用作储物和小厨房。方雪芝作为留宿者，昨晚是跟郦娆一同在主卧间歇息下的，郦娆对这间屋子的其他地方还不熟悉，小厨房还是第一次听说。
余哀师兄到底是郎君，之前领着郦娆他们去勤务处的时候，没这么细致，她都不知道每个月可以在勤务处登记月假和领用相关物品。
在方雪芝的科普下，郦娆又多知道了一些门中的生存规则。
郦娆年纪小，葵水这般经历，也不过就这两年才开始，每次都折腾的手脚发凉，腰身酸胀，一点也不爽。
从前在昭平城，府里有年长的嬷嬷的引导照顾，不用自己操心，这才离家没多久，刚上了山，就来这一遭。
也就是没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需要郦娆奔波，不然就她现在的体能状态，那战斗力简直比弱鸡还弱，毫无力气去蹦哒！
这状态不好，身子疲乏一歇，就是三天。三天内全靠方雪芝忙前忙后，所有的吃食，也都是方雪芝亲手制作。
郦娆有点不好意思，明明只帮忙人家一个晚上的留宿，就换来人家三天三夜的照顾，还不谈方雪芝为自己下厨做饭。
不得不夸一句，方雪芝的厨艺真不错，跟远在昭平城府里的宋婶子的厨艺，有的一拼，美味让人回味无穷。
这三天，方雪芝真的是自愿加入的，因为就光明正大的可以留在这，不必回宿舍。
也不用跟江夏她们几个碰面了。
而且这里是殷丛岚师姐的院子，江夏她们好歹还要克制一些，殷茯长老的女儿，再如何也要有点面子要给的。
享受了三天的伺候，郦娆第四天的时候，已经没那么不适了，身体体能也开始复苏起来，不用再瘫在床上，当个废物了。
早起的郦娆，穿好衣服，套上鞋子，站在院子里，洗漱好了后，就抻了抻胳膊，踢了踢腿，下了下腰，又左三圈右三圈的扭了扭，躺了三天的僵硬身体。
那舒服劲儿，就差舞一段在巡防营的军体操，来提神醒身了。
方雪芝在小厨房忙活着，既然郦娆今天可以在院子里吃早饭，那碗筷也不用再端到主卧间床头跟前，她一早儿就把木桌和圆墩凳子，放好在院子里，现在就差端上去做好的早点。
用干豆子磨了点豆浆出来，又做了一屉馒头，烤了点地瓜干，煮了四个鸡蛋，酱腌了几根菜瓜，当个佐料嚼头。
一切就绪，被方雪芝一一摆上了木桌。
收拾完厨房，方雪芝便喊了一声郦娆，让她过来落座，赶紧用餐。
郦娆做完了早操，听到了声儿，就麻利儿的大跃步，走向了木桌。
满意的点点头，一看就不错，胃口又有了，真是一顿也不想剩余。
两个人坐下，各自用起了自己的餐点，郦娆边吃边聊，打算从方雪芝这里了解一下关于七艺班的小阵营分布情况。
“话说这三天了，我身子不舒服，也一直没那个精神跟你说话，也没过问你什么，今天我觉得有些气力了，陪我聊聊呗？”
郦娆说着，嘎巴一口，脆生生的咬了酱菜瓜半根，又往嘴里送了两勺豆浆，咽下去后再啃了口馒头。
“七艺班的掌师们，都有各自满意的弟子，或者说着重培养的弟子，这些弟子资质可能不及门中那些怪物师兄师姐，可放下山去，却也能算不错的苗子。”
方雪芝捧起碗，大口嘬着豆浆，果然还得是现磨的香醇浓郁，吃饭也不妨碍她说故事，讲着讲着，又给自己拿了颗鸡蛋，剥了起来，咬一口，这鸡蛋是草鸡蛋吧？怎么吃在嘴里的口感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了？
“就像掌师中，有三个掌师对鄞万珠师姐就很看重，平时的修习资源也相对倾斜她一些，有个什么好机缘，也先给了她。所以，弟子里面不论男女，家世没那么显赫的，有不少愿意跟随鄞万珠，她毕竟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再说鄢平安师兄吧？他是我们这一辈的同门里的大师兄，占了个入门早排名的优势，与掌师们也相处的比其他人久，故而也得了一些关注和照顾，不过可惜的是没人愿意跟着他，因为他小肚鸡肠不容人。再说针对我的那个江夏吧？她就属于家世门阀势力很不错的，即便是自身修习能力一般，但是有家族支撑，前途也是有的，所以想跟她一窝子，图个锦绣前程的，也有不少人。门中还有几路人，不怎么抢眼的，各自混在一起，比如来自岐昌国的单于旭，冯洮。来自金曜国的董至维，谈双月。还有从朔晖国前来求学的裴璋，白恕。这些人也各自为营，手中有人围着转。”
吧啦吧啦倒豆子一样的给郦娆说明白。
郦娆嘴里叼着一根地瓜干，听了方雪芝这么大堆的话，粗略统计了情况，又放在脑子里盘算着，脸上神色莫名。
“那你呢？方雪芝，你没找个山头，当靠山吗？就算不能跟江夏她们比肩，也至少能给你点维护吧？”
郦娆顺口提出来这三天来的疑惑。
“我能力一般，家世没有，没人看得上我，也不想把我纳入羽翼。”
方雪芝还是这套说辞，一如那日求救。
郦娆心说，你能力一般，一眼就挑中了我给你挡箭，就这还一般？
坐那么靠后的角落里，都能被你偶遇到，还换了前座，给我分享鸡腿。
这叫一般？这般哪里是一般啊？
要是没点心思和算计，就这么突兀出现在郦娆跟前，哪里有这么巧合？
前座原本的那个矮挫丑小子，天天跟那儿坐着，怎么就那天突然换了人？
开始的时候，郦娆没设防，只当是偶然发生，后来方雪芝天天带着她吃野食，又求她收留，又是不遗余力照顾她这几天。
很显然，方雪芝知道郦娆是谁？
所以直奔而来，投上名状，就为了得到郦娆这个新入门的天赋弟子做靠山。
方雪芝一个小女郎，为自己谋划点什么，不足为奇，或许家世普通是真，其余的？是没人收纳她还是她看不上那些人？还得两说呢！
小小年纪，能在一堆魑魅魍魉里，看清形势，不想随波逐流，另投他人。
这份心思来说，已经很有胆色了。
郦娆明白了其中关窍，便开口求证，有些话还是一开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
“方雪芝，作为同门，我不打算跟任何人为敌，来这佛碣山，也只是求学问道，修习武技。你既然找上了我，想必对我来处和情况，也知晓一二。只是我不会在七艺班长久，你如今打算随了我的队伍，等我后续成了独立修习弟子，你还是在七艺班里熬着，届时被江夏她们针对，又该如何？”
郦娆揭开了窗户纸，两个人面对面。
方雪芝这会儿听了此番坦白局的实话，再没有一味的装弱卖惨。
给自己揉了揉脸颊，恢复了正常面色，不再是谄媚的无辜嘴脸，将嘴里的馒头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
“是，郦娆你很聪明，我原本还以为要再过一些日子，你大概才能看穿我的来意。所以，这些日子也是在用心讨好你，想着你能念着这些尽心照料，给我个好庇护所。”
方雪芝随后又放下了碗筷，坐直了身体，用手指在木桌上随意刮擦着。
“我接近你，确实带着目的，在你进山门的那天，我就远远的看过了你，知道你是掌门看重的新入门弟子，天赋异禀那种。看到你，我觉得机会来了，之前不敢贸然找你，是不确定你被分给哪位师父，后来从别人处听来，你被分给了公叔昙师父，又放心了不少，公叔昙师父今年下山，还未回来，我算了算，估计你的课程多半会被安排给七艺班里，所以那天早晨的班课，我故意迟到半步，跟你前座的那个同门换了位置。”
方雪芝一五一十的给自己剖白算计。
“我看不上七艺班里其他几个的能耐，她们或者他们，也不值得我投名。我家世一般，既没钱财讨巧，又没资源供奉，讨好那些凡夫俗子，也是无用。都说千里马需要伯乐，我不算千里马，暂时也没有伯乐。但是我的能力，迟早能对你郦娆有所用。”
方雪芝说罢，静静的平视着郦娆，没有催着郦娆给答案，也没有继续求保护。
听了方雪芝一大段，郦娆觉得自己心门前的迷雾散开了些，不再是雾里看花。
果然自己的脑子还是喜欢直来直去，弯弯绕绕太多，怕自己把自己脑容量，给噼里啪啦的烧迷糊了。
既然方雪芝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上门，虽有点心机，但也无妨。
郦娆不觉得纯洁如白纸的人，适合生存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相反有时候这些心机能自保，也是一种智慧。
“方雪芝，你说的这些，我暂时无法给你明确答复，我也需要问一问内情，证实了其中内里，才能决定。你...有那个耐心等吗？”
郦娆回答的比较谨慎，她需要跟余哀师兄确认一下方雪芝的身份，还需要找殷丛岚师姐，深入的沟通一下这个七艺班的猫腻。
在她看来，门中这几个七艺班的刺头儿，要比那个不眠不休找茬的杜芳，要好解决的多，好歹身份上来说，没几个能比得过杜芳背后的家族。
噢！不对。那个江夏，家里好像也是陵川国的大人物，就是不知这杜芳跟江夏，两人比之，谁家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