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懵懵的,警察来找陈建功做什么?虽然说这些年不知道陈建功在外鬼混什么,但是这么多年倒也没有把警察招家里来,这还是头一回。陈茉想着最近陈建功确实是有些不寻常,其中最不寻常的就是陈建功对她突然的关心。但管他犯啥事找啥怪,总之可别影响她的高考。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习惯性地走进主屋清点物品,进门就看见那常年不洗的脏包被搁置在床上,原本就应该离开了,但那个黑包似有魔力一样,吸引着陈茉打开。她站在床前犹豫,又时刻警惕地听着院子里的声响,在一番挣扎下,她还是伸向了黑包。
已经粗糙起球的麻织布料还沾上了不少油腻和尘埃,立即感知到触感上的难受,她拉开拉链的同时,包里一股沉闷骚臭的气味便飘了出来,她扇了扇空气,试图减缓自己的不适,小心地扒拉着里面的东西。
大格主要放的是一些日用品,一些乱糟糟卷成一团的纸巾,有些潮湿而皱巴巴衣物散发着潮味道,还有油油的透明塑料袋装裹着的半大面包,瓶身颜色变黄、茶垢难洗的饮水瓶,以及一些电池电线之类的,陈茉往下掏掏还能掏出一些碎纸片。
蝴蝶发夹不在包里。
她开始翻开小格,两个小格,一前一后。前面一格放得是证件,后面隐蔽的一格拉开,找到了一张一寸黑白照片,还有一把钥匙。陈茉一眼就看见照片上女孩戴着的蝴蝶发夹,心中一惊。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平时不起眼的,让人常常忘记它的存在,但等它不在你手里后,倒是惦记着它。
她努力辨认着女孩的相貌,很遗憾她不认识,不像妈妈那边的亲戚,也不像爸爸这边的亲戚,长得倒有几分像闵静,珠圆玉润鹅蛋脸,楚楚可怜杏仁眼,散发古典美人的气韵。
她看着手掌心中的美人像,想起母亲说起曾经朋友时的闪烁其词,搭配着陈建功见到蝴蝶发夹后的反常举动。她心里有个猜想:“难道陈建功有小三,所以妈妈和他离婚,所以他常年将家当作歇脚旅馆,是因为他真正的家另有一个。”越想越可悲,她一直认为只是妈妈不要她,每年只来那么一两次。原来陈建功也不想要她,只是来陈家来得比妈妈频繁,无用的勤快。
她霎时间被这个猜想吓到,但转念一想,就陈建功这邋里邋遢的模样,臭烘烘的气味,爱喝酒不爱卫生的臭毛病,固执死犟的臭脾气,潦倒凌乱的头发胡渣,看着哪像有人照顾的样子,不对,看着哪像有人要的样子。想到这,陈茉舒了一口气,比起外遇离婚的猜想,陈建功没人要的观点更令人信服,更令她心里舒坦。
照片中的女孩除了像闵静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思索无果,她把照片放回了,研究那把钥匙。当看到那把小巧钥匙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把钥匙是打开什么的。“包都翻遍了,坏事干到底吧?”
拉开床前桌台抽屉,拿出木匣子,插钥匙打开小铁锁,拉开插销,动作一气呵成,屏息打开。绿本本红本本整齐叠放在里头,一些陈茉见过的出生证明、户口本、存折等,一些陈茉没见过的结婚证、离婚证、破破烂烂的学生证。她看见结婚证上的年轻夫妇的一寸照片,他们笑容洋溢,充满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看着怪甜蜜的。陈茉看着他们比刚刚的女孩还要令人感觉到陌生,一种割裂现实之感,她玩味地讽刺地看着照片上的年轻夫妇,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的誓词和签名,但嘲讽之音在脑海里奔腾。更可笑地是,她还看见了几张正常照片大小的婚纱照,俊朗少年搂着明媚少女的腰肢,他们深情对望着,掩盖不住的浓浓爱意,照片侧面还印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祝愿。
陈茉苦笑一声,“还挺有氛围感的。”
往下翻翻,还有几封情书。陈建功写了三封,杨惠芳回了一封,字里行间洋溢着真诚热烈的爱意,偶尔一句肉麻的情话写得极其漂亮端正,没有深刻的思想,也没有精彩的引用,都是一些大白话,简单却有点儿诗意,倒是不矫揉造作,陈茉仿佛能代入当年青涩的少年少女读到信件的喜悦。
五封书信,三封信封是常见的黄色,那是陈建功写的;还有两封是好看的花纸,一封是杨惠芳的回信。另一封信纸折痕磨损严重,想必常常拿出来复读,或许是定情之信,她原本也以为是妈妈的,但打开一看,问候语下,首行秀丽的小字“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这不是陈建功和杨惠芳能写出来的,她眼睛快速往下滑,看见落款“闵安”,震惊到嘴巴半张,差点喊出来。
又是“闵安”,这两天她对这个名字不要太熟悉了。
她微微冷静下来,才开始这封书信,信中的内容直接证实了陈茉原本不切实际的“第三者”猜想,也让陈茉间接知道了陈建功在外鬼混不归家的原因。
这份书信是闵安对陈建功的告白信,非常隐晦,但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其中化用了不少《山鬼》中的诗句,总是化用上半句,下半句就避开思君的主题涵义。全文说自己要远行,在昏昏暗暗的清晨,伴着东风飘落的雨点,落木萧萧之下,雷雨暝曚之间,自己如何“独立兮南明山之上,看云卷云舒兮而在下”而由衷升起的追寻自由的美梦,毅然决然地做了想离开南明镇的决定,希望友人勿生离忧之心。所有用“公子”的地方全用“友人”或者“表哥”代替了,看得陈茉不禁咂舌。
很长的一封信,隐晦地化用了《山鬼》中的诗不时夹杂其间,融会贯通,文意流畅。如果不是陈茉看着一些语句熟悉,顺承诗句的行文结构,那这封信看着就只是一篇日常说天气、说景色、说梦想的杂文。
她终于知道杨惠芳那天下午在房间里看什么看得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