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凉,奶奶便不再院子里等待晚归的爷爷了,而在屋里点灯等候,暖橙的灯光透出窗来,让人看着心暖,那是爱人的挂念,是柴米油盐的平常幸福,是属于爷爷的一盏暖光,是有情人彼此守候的约定成俗。陈茉家总是黑的,像个蜷缩着的暗黑小怪兽,羡慕着隔壁的光亮,显得自卑和阴暗,只有等陈茉回家开灯,绽放出微弱的白炽光,才有一点活气,这一点光就足以对抗整夜的黑。
她着急打发走李思维,是看见了家里的光。因为才经历了被尾随,难免不会戒备提防,她站在自家窗下,踮起脚悄悄往里望,窗台出现她的一双眼睛,看着屋内老电视的频道是熟悉的南州新闻,电视里的记者正报道着“派可”对这次省内部分城市造成的灾害情况,记者身后背景里的街区树倒叶散,路面所见都是黄色的积水淤泥。
陈茉心落定,是陈建功又回家了。便不再顾忌地开门而进,不想跟陈建功打照面,所以目不斜视地走过门厅,不出意外地被陈建功叫住,“回来不知道说声啊?过来坐下,我有事问你。”
陈茉心里“啧”了一声,在没有面向陈建功前翻个白眼,心里想:“你可真好意思说哈,明明是你来去不留信,回来也不见他说声过。”心里是不愿的,行动是听从的,反正也说不了几句。
转过正身,陈建功就看见她手臂上脸上满片的伤口了,他没见过这样的陈茉,怪惊讶的,但劈头盖脸先是批评:“你跟人同学打架了?”当目光移至陈茉同样刮花的右脸,心疼才消减了责备:“这挠的……怪厉害的,打架打输了?”
陈茉走到陈建功身边,僵硬着手臂想将书包卸下,陈建功坐在长椅上也不知道帮手接一下,只是继续打嘴炮:“之前夜不归家不让说,臭脸,现在好了,打架!哼,胆子越来越大了,你之前不是挺优秀的好学生吗,才多少岁就出去混了?孟老师不会给我打电话吧?”
受不了这个陌生的父亲对她毫无依据的批评,她才借口道是摔跤被地面擦穿皮肤所致的,听着陈建功喋喋不休的教育,她嘴角抽动,半响才说:“爸,孟老师是初中老师,而我今年已经高三了。”一句堵住了陈建功的嘴,第一次听说女儿年纪的陈建功愕然地上下打量这个即将成年的女儿,将现在的面孔和几年前小女孩的面孔重叠,才意识到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具象化到人的身上。同时,他也想到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照镜子了,不知道时间有没有也将他改变。
陈建功沉默了,陈茉请他说事,他倒支支吾吾起来。他陷入了一时愧疚当中,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完全缺席了陈茉的成长,以前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重回轨道,后来从15年缩短到8年,慧芳,他的妻子选择离开,又从8年缩短到现在不足一年,陈茉,他的女儿即将成人,而他总以为还有机会弥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早就溺亡在时间里了。他有些无措地站起来,看看已经拉好一把椅子坐着等他说话的陈茉,又看看天花板上忽然变得炫目的长灯管,又落在发出嘈杂响音的老电视下的电视柜上,他想着“以前慧芳是把药水放在第二节抽屉里的。”便走到柜前翻找。
终于家里是有一样不变的了,他多少感到安心。
当陈建功要给她上药时,陈茉感到有些别扭,但还是坦然接受了,只是药水刺痛伤口,咬紧牙关也不能呻一声,不能叫陈建功看弱!陈建功还沉浸在时间流逝的感伤当中,他的时间是一晃而过的,被牵制着各处跑,永远都在追着闵安踪迹的尾巴,抓不住够不着,想厘清头绪又被新的消息线索搅得一团糟,深陷漩涡出不来,想知道过去想问为什么想要一个答案。
当陈茉感到右脸湿润,红药水多得几乎要流淌下来,她抽几张纸巾接着,陈建功才回过神来。她看陈建功怪异,没见过他这么好心,浑身不自在,又重申了一遍让他赶紧说事情,“明天还得上学,没事我就洗洗睡了。”
他还是没法游出漩涡,抓着又一个新的滑溜溜的尾巴。“我听你妈说,你有个蝴蝶发夹,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对于陈茉和闵静来说,那个蝴蝶发夹是那么的不起眼而总是被忽视,闵静完全不记得它而问陈茉索要,陈茉总不记得自己还要将它还给闵静,它就藏在陈茉的书包了,却牵动着上一辈人的故事。
陈茉半天摸索出这个蝴蝶发夹,看见陈建功和母亲一样的当下失言失神的表情,不一样的是哑然以后,母亲更多是缅怀、哀伤,像看向死物一样交还于陈茉,而陈建功确有些惊喜愕然之色,恍如看到了神物出土。他仔仔细细看着蝴蝶发夹的每一处花纹,小心谨慎地摩挲着它的两面,像考古学家确认宝物的样貌一样仔细辨别。陈茉看着很不明所以,一个小小的发夹居然能让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重新联系。
陈建功没有丝毫要还给她的意思,使她忍不住提醒,“爸,这个蝴蝶发夹是别人送给闵静的,我还需要还给她。”但陈建功说的话却出乎意料。“不,这个蝴蝶发夹是我的。”陈建功把发夹握在手里,目光炯炯地看着陈茉。
“你从哪里得到的?”
“怎么可能是你的?”
他们同时开口询问,却没人想回答。俩人对峙着,陈建一点也不想解释,但发夹在陈建功手里,所以陈茉服软,想起母亲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便回应了他:“老陈校长的孙子送给闵静的。”
“老陈校长?”与母亲一样的疑惑的神情。
她想起母亲提到的朋友,或许也是陈建功认识的人,便理解了一点他的反应,继续向他索要回发夹:“爸爸,这个发夹真的是闵静的,而且这个发夹在你们的年代应该挺常见的,我想不会是……”
“这个发夹是我的。”她得到的是陈建功更加坚定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