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余威未尽,气温爽快,天灰蒙蒙地,几声低沉的雷声后就下起雨来。这是假期的第二天,雨天的下午,陈茉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打开小台灯照明,她最喜欢这样的雨天呆在室内看书学习,雨水打在窗前是最悦耳的噪音。缩在小壳子般房间,像有一层保护盔甲将风雨抵挡在外,她沉浸在这舒适的小世界中,只有她,还有书,还有笔。
她心无旁骛地在英语试卷上圈圈画画地注释着答案,圈起来的是不懂的英文单词,画线的是选项指代的答案,突然她的笔尖停在试卷上,洇进白色试卷一点笔墨,她听见有人进了家门,咔哒咔哒的声音打破了白噪音的和谐。
不是陈建功,这是女人的高跟鞋声音;不是刘奶奶,刘奶奶没有高跟鞋。她突然醒悟,后天正式开学。开学前几天的时间是高中以前她最有期待的日子。
来客的鞋跟声和噪动在客厅中停止。陈茉下楼,一把长柄雨伞放靠在半开的木门面上,蹭地木门留下一道水痕,在水泥地板上被降落了大大小小的水点,在门前下了一场不规则的小型雨,一串脚印从门前延伸至里面。
她走到下半截楼梯,一双视线毫不避讳地追随着她,她的余光已经看到了每年如旧的一身黑。一个穿着条黑色长裙的精致妇人,正襟危坐在门厅那张长木椅上,裙子被洇湿而有水滴滴落在脚上的黑皮跟鞋面,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小楼梯拐角处出现,一直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又一年不见,她长大了像个姑娘了。
又一年不见,她还是这么美丽冷淡。
陈茉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妇人,面对她的冷淡,她已经从欢呼雀跃的迎接到娇柔做作地扭捏到现在不动声色的面对。她想着:很好不急不躁,我已经不是那个幼稚愚蠢的孩子了。她不想再从妇人脸上看到皱眉瞧她的厌烦神情。
“妈。”
“嗯。”
“陈建功呢。”
“外面去了。”
“坐下。”
“……”
“你在做什么。”
“我在写试卷。”
“成绩怎么样。”
“成绩还可以。”
“今天天气不好。”
“台风还没结束。”
话题截然而止。杨慧芳也不再看她,陈茉便也看向别处,陈茉觉得尴尬的气息在二人之间来回逃窜,杨惠芳倒显得自如,她摩挲着长木椅的扶手,时而看看门,时而看看木桌子,时而看向主屋。
似乎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下午五点我们出门。”她吩咐陈茉回房,陈茉立即乖乖听从,反正她也觉得非常尴尬,再待下去两人也无话可谈。
陈茉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当再次坐到窗前,原本舒适的感觉已经消散,一些叹息气声从陈茉的鼻腔中发出,她继续批改着做错的题目,但一部分心思已经飞到楼下。
她听见已经放缓的脚步依旧不免有拖沓清脆的鞋跟声音,她听见厕所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她听见小小的厨房被简单地游览了一边,她听见主屋那张旧木板床的吱吱呀呀声,她听见木椅划过水泥地粗糙的拖拉声,她听见木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她就是这样耗到了下午五点准时下楼。
雨还在下,却到点出门吃饭了。
陈茉走到主屋门前,看见杨惠芳坐在桌台前,抽屉半开着,那个上锁的木箱子被她打开了,她正拿着什么在观赏。
“妈,已经5点了。”
杨惠芳听见陈茉叫她,不急不慢地将手中的物品放回木箱子中,合上箱子。
“好的,先去坐着等我一会儿。”
陈茉听话地待在门厅等待,她能听见屋内杨惠芳整理物品,推拉抽屉的声音。
很快很快,杨惠芳就已经从主屋中走出来。她走到屋子大门前,拿起那把长柄雨伞,陈茉也跟着背起书包,站起身走出家门。她们母女双双打开雨伞,一前一后出门了。
每年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日左右,杨惠芳都会来到南明镇和陈茉见一面,吃一顿饭后就离开。在走去镇中心的路上,她只要看见或许陈茉能用上的东西,不容分说就会购买,从来不曾提前为陈茉准备好想给她的东西。等到了镇中心那家老饭店,陈茉书包已经放满了她可能需要或者完全不需要的东西,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
现在还算早,饭店只有寥寥几桌。她们坐在靠里面的四人餐位上,杨惠芳接过菜单,递给陈茉,陈茉拘谨地摆手摇头,“您来。”杨惠芳便熟练地点了好几道大菜。
在上菜前,她们依然继续着不痛不痒的平平淡淡并且有点僵硬尴尬的对话,陈茉知道杨惠芳不会想深入地了解她了解她的生活,这是她以前小时候不懂事向杨惠芳倾吐她的所有喜怒哀乐,却获得冷淡的对待,而得出的经验。
“你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杨惠芳不会真的想知道她过的怎么样的,陈茉想着。
“在学校怎么样。”
“学习很顺利,成绩还不错。”杨惠芳不会真的关心她的学习状况的,陈茉想着。
“打算考什么大学。”
“会考北方的学校,可能是北边大学。”杨惠芳应该不会希望她考南州大学,反正她也没有考本地大学的愿望,陈茉想着。
……
终于上菜了,慧芳母女俩陷入沉默,专心夹菜吃饭。陈茉觉得一切都很尴尬,而杨惠芳面不改色非常自然地不停给陈茉夹肉。
等这顿饭终于吃完了,杨惠芳优雅地抽纸巾擦干净嘴巴,礼仪性地也抽一张递给了陈茉,使得陈茉连声谢谢,仓皇局促地搓了几下嘴。这时,杨惠芳从她的黑色的腋下小皮包中拿出一个厚红包,递给陈茉,“这是给你的生活费。”
“不用了,妈,你每个月不是将生活费打给爸了吗,爸爸又将生活费全数给我的,昨天他就已经给了。”陈茉连声拒绝,她越长大面对每年妈妈的红包就越不好意思。
“收下,在你18岁前我给赡养费是法律规定的。”一句话泼了陈茉一大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