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柬之一怔。
他年数大,见识过大风大浪,但是成炀这种人,他没见过。他结结实实地怔了怔。
成炀懒洋洋的,仿佛说起什么故事:“那年,胡老爷子要把他的侄子安入军中,想的是历练几年,攒够了资历,便可委以重任。他们看中了我爹统帅的军队。胡家老爷子特意修书一封,派了亲信抵达荆州,为的便是疏通。这事遭到了我爹的严词拒绝。
“可这人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连马都不会骑,每日喝酒狎妓最是擅长。这样的人放在军中,败坏军纪,浮躁军心。所以,我爹并未准许。他盛情款待了胡家来人,也回了信给老爷子,陈情婉拒。
“这事我是最近才知道。我了解我爹,他定是以为这事不大,也没闹得难看,胡家人不高兴,可以,但不至于怀恨在心。但我也了解朝堂政客,胡家那帮人,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记恨成家十来年。”
谢柬之默然不语。
“这时候,你出现了,”成炀道,“谢大人,当年你是吏部侍郎吧?你与胡平伯有些交情,二人闲时说起此事。你一定是当着面说了成将军几句坏话,又向胡平伯保证办成此事。你还真办成了。这大概是你们初次合作,办得这么漂亮,胡平伯和胡老爷子都对你很是感激。”
这些事情,是最近卿言帮忙查出来的。
成炀常年打仗,又是荆州出身,这些事很难触及。但卿言不同。她自幼长在绥都,人脉很广,追随者众多。
谢柬之顿了顿,开口道:“成将军,我如今年事已高,许多前尘往事也都已记不清楚。你说的这些,或许发生过,或许也只是你道听途说。以我之见,议论这些并无必要。”
成炀挑眉:“一句老了,不记得,真是很好的借口。只是总有人托梦给我,他们死不瞑目,泉下煎熬。他们说,是你们偏安一隅,宁可割让土地,不愿出资一战。
“他们说,你们重此轻彼,分明战火未歇,你们却贪慕权势利益,非要铲除异己。
“他们还说,你们心肠歹毒,他们得到围城的消息,为解救军民千里奔袭,数百里之远,他们昼夜不停。赶到的时候,他们还在担心百姓的安危,守城将领的生死。可等待他们的,只有遮天蔽日的箭雨。可笑的是,这些箭分明是大梁铸造。”
谢柬之忽然站起身来。
成炀看过去,“谢大人这就听不下去了?”
当年他可是亲耳听闻,更是亲眼见到了那些惨烈的死状。
谢柬之蹙眉,道:“成将军要追忆往昔,我不管。只是我的女儿目前仍下落不明,我实在坐不住。”
成炀不紧不慢,手指敲了下桌面,“谢娴不见了,你才更该听我说啊。”
谢柬之盯紧了他,“成将军,不论如何,谢娴总是无辜的!你也知道,她一心仰慕你,你实在不该这样对她。”
成炀好笑道:“谢大人,你可别污蔑我,谢娴失踪,我也是才知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事儿和我有关吧?”
谢柬之恨恨咬牙。
“不过,陛下既然任命我为右卫大将军,我身负要职,一定尽力寻找。”
说着,成炀站起身来。
望了一眼谢柬之身后,讽刺道:“毕竟左卫都是一帮废物,你问他们绥都哪家花楼的姑娘最漂亮,他们如数家珍,你让他们找谢娴,他们倒反问你谢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成将军,”谢柬之斟酌片刻,沉重开口,“还望成将军,一定保障谢娴的安危。”
“安危,我可保证不了,歹徒多穷凶极恶,你又不是不知道,谢娴指不定就没了清白,甚至是没了命呢?说不定,他们会今天给你送谢娴的左手,明天给你送她的右腿。”
成炀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故作亲热地拍了下谢柬之的肩膀,“我最低的保证,就是尽量让她有个全尸。”
谢柬之目光沉了下去。
“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谢大人。那很要紧。”成炀最后说完,收回手,嫌脏似的拍了拍,而后大步往外走去。
成炀去后不久,谢弗从里边绕了出来。
他一脸的深恶痛绝,啐声道:“这个成炀,变着法儿恶心人呢!说那么多废话!”
“那些不是废话。”谢柬之嗓音沉缓。
“什么?”
“他来诛心!”谢柬之一字一顿。
谢弗反而一愣,小心翼翼打量着他,问:“那大哥,你……没事吧?”
谢柬之缓慢摇头,“他的话影响不了我。前尘往事,并非我一己之力……”
话说一半,忽然收住。
他向外走去,“我要想办法找小娴了,我答应过她娘,不能让她有事……”
可还没跨过去门槛,谢柬之猛地栽倒了下去。
谢弗大惊,忙招呼左右:“来人!快来人!”
谢柬之昏迷的消息,在当天午后传入了将军府。
吴量一进门,就看到将军正拿着根红色绳缎左绕右绕,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什么事?”成炀开口。
吴量慢半拍反应过来,回道:“是谢家那边……”
成炀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你说吧。”
吴量于是说了。
听完,成炀挑起一侧唇角,“比我预想的还要有趣。”
吴量表示担忧,道:“据说陛下很看重此事,特意派人四处寻找谢娴的下落。”
“不着急。”成炀道。
吴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打量着成炀手中,笑着问:“将军,您这是在干什么?是不是新发明的刑具?”
成炀:?
成炀:“你他娘看清楚,这是同心结。”
吴量:??
“给夫人打的,”成炀没好气道。
吴量看着他,渐渐也看出点名堂来了,好像还真是同心结。
可将军壮得像头牛,平日里杀人不眨眼,打同心结,这是不是太娘们唧唧的了。
“将军。”
书房门外传来轻软嗓音。
成炀连忙把编到一半的同心结往怀里紧急塞好,站起身来,“嗯嗯,你怎么来了?”
卿令仪冲他甜甜地笑,道:“有一件事,很重要。我本来昨天就该和你说,但是我一下没想起来。”
成炀牵住她手:“什么事?你现在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