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一出现,场上开始陷入议论。
江主管,多年以前容迟渊身边的红人,江淮深的妹妹。
都听说江主管几年前与容总闹翻了,离职去了Y国,就没有了消息。
现在怎么又提起了这个名字?
容迟渊轻轻笑了下,双眼一抹阴鹜闪逝:“您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事和江鹿又有什么关系?”
容时政瞪他一眼,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他接过桌上茶水喝了一口,转身对容伟洲道:“爸,你先回去,你放心,我既然回来了,这事就不会不管。”
“还有其他人,先出去,我和迟渊单独聊方案,出了结果,再通知。”
容迟渊看一眼四周慢慢起身离场的人,对秦淮道:“你也先出去吧。”
门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二人对坐,一片静寂。
容时政冷笑着道:“江鹿想要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不让她看儿子,她一气之下做出这种事?”
容迟渊不紧不慢地反问:“非要说是她做的,证据呢?”
“就凭她是江淮深的妹妹,所用的手段和江淮深一模一样,还不够明显吗?”
容迟渊轻轻一笑,缓慢摇着头:“空口无凭,您还是局子没蹲够啊。”
“你说什么你!”
容时政脸色一沉,手掌狠狠拍桌,“你当年做的那些混账事,亲生儿子把父亲送入狱,你让多少人看笑话。”
“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倒是这些年,容氏没了您的插手,飞升得很快。”
容迟渊笑了笑,“我看,您也该像爷爷一样退休告老了,您觉得呢。”
容时政深深呼吸,看着面前的儿子。
他已然不是当年会言听计从,对他还留三分父子情面的小子。
他这些年成绩斐然,容氏的地位逐年增高,董事高层都服从他的管教。
四年的时间,容时政发现自己已经远远不及他,也管不住他了。
“行,我多废话也是无益,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解决这个危机。”
容时政起身,望一眼楼下乌泱泱的记者群,冷笑了声。
他负手立在窗前,问着容迟渊:“听说陈峰你已经抓到,还不处决,你在等着他逃跑吗?”
看容迟渊沉默不语,他仿佛又猜到什么,皱眉:“你不会对陈峰起恻隐之心了吧?你想放过他?”
容迟渊淡淡勾唇:“不会,总要解决。”
*
山间空气微凉,昨天深夜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将泥土都浸染潮湿。
厚重地黏糊在鞋底,十分不舒服。
江鹿微微喘着气息,走到了哥哥的坟墓前。
旁边立着一座新坟,上面贴着赵田静的黑白相片。
“妈,哥哥。”
怀里两束花,一束白菊,一束百合,分别弯身放在两人的墓前。
包着花的报纸,正是今天早晨容氏出事的那张。
灰寂的天空,夏天带着热度的风拂过。
江鹿低声说:“保佑我和小红豆平安无事,希望恶人自有天收。哪怕用我的余生和他们对抗,我也要亲眼看着容时政入狱,让你们在下面走得放心。”
指尖触上墓碑,她轻轻挽唇叹息。
忽而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她这边看。
转头看去,深林处立着一道人影。
一些过去的记忆蹿入脑海,她模糊的印象里,也曾有人站在那,看着她过。(第22章)
江鹿起身,揉了揉麻木的双腿,缓步朝那道人影走去。
那人下意识转身要走,江鹿却喝住了她:“谭书晚!”
谭书晚身子一僵,随即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她。
她穿着一身连体的黑色风衣,长筒靴,和树木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你在这里干什么?”江鹿缓缓走到她面前,面露警惕。
走近才发现,谭书晚瘦得可怕。
整个人空洞在宽大的衣服里,眼窝凹陷,唇瓣没有血色。
谭书晚说:“我来看看淮深。”
江鹿表情渐渐冷了几分,粉唇抿气,沉沉地看着她。
若是从前看到谭书晚在哥哥这里,她会严词喝令她离开。
但现在,江鹿却有另一个想法。
“你过来,我们坐下说。”江鹿去抓谭书晚的手。
她的手腕竟跟树枝一样细,握着都硌手。
谭书晚眼神讶异了一下,皱眉想甩开:“江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江鹿不由分说,拉着她在墓碑前,一个蓝色的收缩板凳上坐下。
她递了瓶牛奶给谭书晚:“你能出现在这,我们就有的聊。”
谭书晚抿唇捧着那瓶子,垂着眼帘,神情憔悴。
“当年我哥的事,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江鹿目光盯着她,“我哥把你当成妻子看待,他爱你,也做好了娶你的准备,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还要为容家掩盖事实吗?”
谭书晚神情恢复了平静,眼睛看着别处,语气漠漠:“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妇女而已,当时淮深出事,我还在家带着子安,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通知我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江鹿目光深深看着她,看到她提及陈子安时,眼底闪过的一丝沉意。
她眯起眼眸,若有若无地说:“子安最近还好?”
谭书晚表情恍惚,抬眸看向她。
“子安那孩子,我挺喜欢的,听说长高了,最近成绩也不错。”
谭书晚眼睛一亮,看向她:“子安他……你最近见到子安了?子安她怎么样?”
江鹿轻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问谭书晚:“容迟渊不让你见他吗?”
谭书晚避开了她的视线,想起这件事,便是心事沉重。
“这是我和迟渊的事,跟你没关系。”
江鹿无视她的敌意,只说:“都是母亲,我和你一样,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想见到陈子安,我倒是可以想办法。”
提起儿子,谭书晚表情沉落,眼眶泛着微微的深红。
“容迟渊没有资格剥夺你作为母亲的权利。这件事,不管你告不告诉我真相,我都愿意帮你。”
江鹿掌心轻轻落在她肩头。
从前的她,大概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谭书晚有这样的交集。
谭书晚这才抬起头,泛着血丝双眼望着江鹿,希冀地问:“你真的会帮我?”
“嗯,今晚我争取让他跟你打一通电话。”江鹿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我的新手机号。”
谭书晚捏着那张纸,看着江鹿起身离开,她轻轻剧烈咳了几声,胸腔不可忽视的疼痛感。
江鹿离开陵园,时间差不多到下午四点。
回到穆尧的家里,小红豆正拿着iPad在学习。
没去幼儿园以后,江鹿给她制定了每天的学习时间表。
学习、生活和手工全面发展,甚至比幼儿园的学习生活,还要更紧凑。
“妈咪。”小红豆上完课,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今天回来得好早。”
“妈咪晚上还要出去一趟。”江鹿抬头看一眼时钟,“今天学的是什么内容啊?”
“老师教了一首古诗《咏鹅》。但是,我现在还不太会读呢。”
“哪里不会?妈咪洗过手就来教你。”
王阿姨这时候从厨房出来,盛了碗清凉的绿豆汤到她面前,笑说:“小穆下午来电话,说明天就能回来,他说工作签约得很顺利,还给您和小红豆带了礼物。”
江鹿唇角微微上扬,嗯了声:“这些他昨晚电话里告诉过我了。”
王阿姨拉着她的手,满脸掩不住的高兴:“哎呀,江小姐,我看着小穆一路长大,他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了。年轻时候花花肠子多,现在就专一在你身上,我瞧着都欢喜。你和小穆什么时候办喜事啊?趁你女儿小,还可以当花童,多好。”
“王妈,我们……”
王阿姨眼神晶亮:“趁我现在还年轻,穆先生体力好,你跟他给点力,再生一个!我还能帮你们带带。”
“……”
江鹿一时插不上话了, 她就安静听王妈说完,才道,“这事我会和穆尧商量,只是我们现在工作都忙,还想不了二胎的事。”
王妈噢了声,又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倒也是哦,每天早出晚归的,改天我也要说说小穆,有了孩子和家庭,就应该收收心,多花时间在家人身上。”
江鹿有点无奈,和小红豆对视一眼,冲她眨了眨眼。
她喝完汤,走过去教小红豆学习到六点,再次出发,去了陈子安就读的榕城第九小学。
还没到高年级放学时间,已经有不少家长等待其中。
江鹿坐在车里,目光四处逡巡着,然后看到一辆熟悉的容家的车,也等在门口。
15分钟后,学生陆续鱼贯而出。
陈子安个子高,在人群之中非常显眼,他径直走向那辆车。
司机下来要去取他的书包,陈子安心情不好地推开他的手,没让他帮忙,摔上了车门。
江鹿手指慢慢握紧方向盘,踩油门跟上那辆车。
她这几年开车技术锻炼得像了点样,隔着三辆车的距离,平稳地跟着。
直到车子拐弯进了榕城北苑的主干道,车子稀少,江鹿才停下来,不敢继续再跟。
榕城北苑,江鹿记得容迟渊确实在这里有套别墅。
六年前的楼盘,他来买时,还带着江鹿来看过一次房,她依稀记得位置。
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栋别墅的位置。
这片区域非常隐蔽,容迟渊安排守卫的人不多。
江鹿悄悄从后院翻了进去,但墙体略高,倒在地上时,还是不免滚在草坪上,重重摔了一圈,疼得她头晕眼花。
睁眼时,就发现陈子安正坐在她面前的秋千上,皱着浓眉看着她。
江鹿动作一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些狼狈,笑着爬起来:“子安。”
她站在和他的安全距离之内,小心问:“你还认识我吗?我是江鹿。小时候,你往我的汤里丢过拖鞋,我揍过你的屁股。(第38章)”
“……”
陈子安晃了晃秋千,荡了两下,指着她的头发说:“有草。”
“噢。”
江鹿立刻抬手掸掉,却发现眼前这个平静而沉默的孩子,和她印象中的那个纨绔小孩,似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记得你,你是容叔叔的爱人。”
江鹿面露一丝疑惑,容叔叔?他现在都是这样喊容迟渊的吗?
“以前妈妈讨厌你,经常因为你和容叔叔的关系而哭,所以我也讨厌你。对不起,我当年确实太不像话。”
他说了一大通,跳下秋千,走向江鹿,“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鹿道:“嘘,声音小一点,我是悄悄进来的,别被别人听见。”
陈子安环顾四周,倒是十分平静:“没关系,那些人一般在大门口巡逻,没人会守着这里,这里平时只有猫跳进跳出的。”
江鹿笑了下:“噢,那我的身手还算不错喽。”
她往楼上指了指:“你妈妈谭书晚,托我过来看看你情况,这里有后门吗?我们去你的房间里说。”
陈子安暗淡的视线,听到妈妈的名字,骤然亮起。
*
傍晚七点钟,有人上来送饭。
江鹿猫在衣柜里,没敢出声。
等人走后,陈子安在门口听着脚步远去,才放江鹿出来:“可以出来了。一般这个点,家里不会有人,他们会在门口守着,八点换班。”
江鹿从衣柜里爬出来,气喘吁吁。
她往床边一坐,房间倒是格外宽敞,不少航天和宇宙相关的书,还有一些保存精良的飞行模具。
“喜欢研究太空?”
江鹿随手拿一本,笑看向他,“那真是巧了。我儿子当初抓阄抓的也是飞机,以后你说不定还可以带带他。”
“只是爱好而已,没学过。”陈子安腼腆地笑一笑。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妈妈就很不喜欢他看这些课外书,觉得那是影响学习的东西。
江鹿输入了谭书晚的手机号,将手机递给他说:“我在门口躲着等你,绝不偷听。你放心跟你妈妈聊。”
“谢谢鹿姐姐。”陈子安轻地应了声,接过手机,摁下拨号键。
江鹿小心打开门,果然如陈子安所说,别墅里没任何人。
她便贴在二楼长廊,一个视线死角处。
里屋很快传来男孩低低抽泣的声音,听着听着,江鹿就想起了自己的小雨点。
昨晚,不知道他是否也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哭?
江鹿不敢再想,叹息一声,心疼得厉害。
便在这时,耳尖的她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引擎声。
车门关闭,保镖恭敬疑惑的声音传来:“容总,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江鹿怔愣,仔细去听,容迟渊缓步走近大门的声音:“来看看子安。”
她反应迅速,当即转身冲进房间,轻轻将门关上。
陈子安吓一跳,正泪眼朦胧和谭书晚通话,愕然看着她:“鹿鹿姐……”
江鹿风风火火冲到他面前,将手机夺走,“电话给我,容迟渊来了!”
二楼楼梯,容迟渊脱下一袭沉黑西服交给身后的管家佣人:“这几天,有没有闹脾气?”
佣人回答着:“没有,子安少爷很听话,也很安静,回家就写作业,不哭也不闹。”
容迟渊嗯了声,上二楼,走到房间门前。
空气中,一股属于某人的熟悉味道,钻入鼻尖,让他的脚步停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