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尾音带着的凉意,如穿堂风寒飕飕地刮着人心。
秦淮许久没见他那副模样,心里也暗暗猜中是什么事。
能让容总这样在意、愤怒、急切的,只能是那个他心里最大的遗憾……
“我知道了,我立刻去办。”秦淮消失在门口。
容迟渊摁着眉心,脸色沉沉,又有些懊悔。
当初应该拍张照,留一个影像该多好。
*
穆尧领着小红豆进了病房,手里拎着两份新买的热粥。
江鹿合上手里的书,笑着看向一抹蓝盈盈的身影。
“妈咪,你好点了吗?”小红豆牵着她的手。
“好多了。”
江鹿摸摸她的头发,却皱了下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在小红豆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对小红豆的事,总是格外敏感,低声问:“宝贝,刚刚去哪里?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小红豆下意识看了眼穆尧。
穆尧摸了摸下颌角:“刚才人很多,我带着小红豆差点走丢。”
他这样说,江鹿也没有多在意,容迟渊带小雨点走了有半小时,小红豆才上楼来,不会那么巧合。
吃过粥,江鹿开始和穆尧聊起温泉山庄谈的事。
原本约定好今天就要给谢子岩一个最终答复,因为她生病,工作进度都耽搁了。
“想增加分红比例啊。”
穆尧淡淡啜了口茶,神色平和,“倒也正常,大多数公司,都持有这样的想法。那你认为呢?”
“我觉得这个比例有点高,如果真签了,未必能达到容迟渊要求的三倍销售额。”
江鹿仔细想着,“虽然他提出条件,把我们的产品放在酒店显眼的位置销售,但现实是,我们的名头不够响亮,酒店的高端客户,未必会买小众国货品牌的账。”
“分析得挺透彻,价格比例方面,还有谈的空间。”
穆尧赞许地点头,和她的想法基本一致,“不过这些,就不是你考虑的事了。”
江鹿觑他一眼:“除了我还有谁能去谈这事?”
穆尧没说话,但看着她。
“你啊?”江鹿稀奇地睁大眼睛,“你要亲自去找谢子岩谈?可真行,亲自出山?”
“不是因为你心心念念某个男人给你的指标么。”
穆尧没好气地哼一声,“一天不拿下,你是一天不消停。”
江鹿双手作揖:“谢谢穆总助我一臂之力,小女无以为报。”
“既然穆大人这么仁慈宽广,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儿?”
穆尧哼了声:“说。”
江鹿没开口,眼神落向小红豆。
穆尧知道她的意思,命令门口候着的陈虎,把小家伙暂时带到外面去避一避。
屋内剩下两人时,江鹿才沉着脸色说:“我这次去温泉山庄,见到陈峰了。你知道吧,当年开车撞死我哥哥的人。”
“嗯。”穆尧对当年的事基本了解,“不是说车掉下山崖不见了?竟然还能活着,也是命大。”
江鹿叹了口气,耸耸肩:“好命都用光了吧,现在落在容迟渊的手里了。我试图想救他,没救成。”
“想让我去救他?”
穆尧整理着她床头的杂志,微微皱眉,“现在的容氏不比以前,哪怕是我也不一定能救得了。”
“是吗。”江鹿眼神黯然垂落,如果穆尧都没办法完成的事,还有谁能做到呢?
难道真的要再去求容迟渊,放陈峰一命?
“看你丧个脸,跟馊白菜一样。”
穆尧忽而伸手过来捏了把她愁云密布的面庞,“给我笑一个看看,笑得好看,我就帮你。”
江鹿眼神又逐渐亮起,在他手指的摆弄之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穆尧看着她那张脸,嗤笑了声,摸摸她的头发问:“求我那么多事,你答不答应我一件事啊。”
“什么事?”
穆尧眼神多了丝温意:“之前说过,给我留一顿晚饭的时间。不如就定在你出院那天晚上?我来接你。”
“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江鹿半眯着猜测的笑意,狐疑瞧着他,“你不会给我整什么包场鲜花表白这种老套招数吧?”
也不知是谁被戳中了心事,穆尧脸狠狠一沉,揪着她整张小脸,难得蹦出句脏话:“少给老子废话,服从安排就行。”
“……”
一日后,江鹿恢复得比预计要快,医生说,傍晚没问题就可以办出院手续。
穆尧大老粗似的横在医生面前,一身黑和一身白,鲜明对比:“不是医生,这还咳嗽着呢,就能出院了?不用再观察两天?”
医生也见怪不怪,淡淡的态度:“痊愈得很好,已经不用吊瓶,回去自行吃药就行,医院床位很紧张,要留给有需要的人。”
江鹿拉拉他的衣服,低声说:“行了,哪有人求着医生住院的?我还不乐意住。”
穆尧:“太快了,我以为至少要几天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江鹿觉得他好笑:“做什么心理准备啊?你做事不向来风风火火,不计后果的吗?”
穆尧哼了声:“这能一样?”
怎么会不计后果?
他可是花四年的时间,去给她心里的种子培土浇水又施肥,他当然想要一个结果。
穆尧知道,即使双方没点破,江鹿也知道,晚上约一顿隆重的饭,是用来干什么的。
穆尧想,江鹿既然没有直接拒绝,大概,他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
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了些底气。
加上陈虎在旁边吆喝:“穆总,您紧张个什么劲啊,您这几年对她那么好,完全脱胎换骨了一样,她如果不答应,那真是有眼不识好男人了。”
一个下午穆尧都不在,大概是去好好做心理建设了。
到了傍晚,陈虎和周子风二人送了礼裙过来,一条水粉色吊带长裙,将她身形勾勒得纤细匀称,该有的曲线一丝不少。
江鹿上车时,还带着专业的化妆团队,像接亲似的,把她迎进车里。
只是江鹿看着镜子里,脖子上淡淡的痕迹,那个夜晚与容迟渊有的。
她努力将那晚的事,抛却脑后。
只是为了拖住他,而发生的一次意外而已。
未来不会再有,她也不可能用那种耻辱方式,去换见一次小雨点的机会。
上完妆,病态了几天的她,几乎是焕然一新。
“穆尧人呢?”江鹿对镜子抿着口红,看着窗外渐渐黯淡的天色。
“尧哥已经先去了,在那里等你呢。”
陈虎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江小姐,尧哥为了今天,真的花费很大的心血。我跟了尧哥那么多年,早就把他当成我亲哥了,就拜托您一件事,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你也给尧哥留几分面子,不要伤他的心。”
江鹿透过车镜子与他对视,旋即淡淡一笑:“好。”
车子驶入一间餐厅,停车场只有她坐的和穆尧常开的两辆车,果然是被包场了。
推开餐厅房门时,穆尧就坐在露天靠着海边的位置上,静静等待着她。
周围静极,他的视线里只她一人,眼角带出笑意,怀里是一束鲜艳动人的玫瑰。
看着她一袭盛装,朝自己走来的这一刻,穆尧从未觉得如此满足过。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
似乎,要不要一个结果也并不那么重要,只要她愿意出现,只要她还在身边,他的心里就欢喜。
穆尧将花递过去,顺带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江鹿笑着调侃他:“这么大的阵仗啊,穆老板。”
他笑了笑,给她倒酒:“这四年你为我做牛做马的,严格逼得你几乎心理变态了,不得请你吃顿好的。”
桌上热腾腾的餐点,按照顺序一道道上,琳琅满目地陈列在眼前。
穆尧娴熟铺上餐巾,“请你吃顿饭不容易啊,一直拖我到现在。”
江鹿轻轻切了块鹅肝,小口品尝:“不是你说的吗,忙着为你做牛做马呢,哪有时间享受这么精致的晚餐。”
“我的错。”穆尧轻轻一笑,与她碰了下高脚杯。
视线之中,几杯红酒下肚,江鹿就露出有些迷人醉态而不自知的模样。
夜风挽着她的长发, 轻轻飘在她雪白的肩头。
借着微微的酒力,以及冰凉的晚风,穆尧忽而有点喉热,起身说:“会不会跳舞?”
江鹿抿酒的动作一顿,笑看向他:“你当初为了让我讨好客户,教过我一点,你忘了?”
“嗯。”穆尧想起她当时跳舞笨拙的姿态,对她伸出手,“过来,和我跳一支。”
江鹿醉态地眯眸看着他,然后缓慢起身,将自己的掌心交给他。
男人手臂有力地一拉,她就落入他怀里,鞋尖踩着他的皮鞋头。
曼妙的音乐声,十分适时优雅地响了起来。
他浅淡醇厚的嗓音,落在她皮肤上,细麻麻的:“你我都不是傻子,跟了我四年,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江鹿扶着他的肩膀,脚步开始变得紊乱。
穆尧掌心落在她腰肢上,俯颈之间,轻轻拨开她刻意披散的头发,露出皮肤上的痕迹。
“不用刻意挡着,我知道,容迟渊碰过你这里。”
他眼睛灼着那些红痕,十分有耐心地问,“告诉我,不是你的本意,对吗?”
交颈共舞,江鹿的呼吸间都被他气味所困住。
她轻轻地嗯了声。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穆尧眯着深黑的瞳眸,像情人间的低语,带着点霸道的命令,“以我女朋友的身份,拒绝他,能不能做到?”
他说的每字每句都是诱捕,一点点将她圈在自己的陷阱里。
江鹿一时有点怔,抬眸间,他眼神专注地凝视自己,在等她的回应。
音乐还在继续,她的大脑却有些混乱。
忽而这时,手机在手包里响了起来。
江鹿想装作视而不见,可那一声声,格外地刺耳且警醒。
穆尧笑了下,松开她的腰:“去接电话,接完过来告诉我你的回复。”
江鹿脚步有点轻飘飘地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温蒂。
这两个字,令她顿时酒醒了大半,极其强烈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