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鹿不想被他带进飞机上的回忆。
生怕里屋那耳尖的小家伙听见,细微的声音争辩:“儿子难得出来玩一次,还生着病,你能不能体谅,让我和他再多待一天……”
话是这么说,她却比谁都知道这男人有多蛮横,没有人能占到他的便宜。
他放下电脑朝她走过来。
他进一步,江鹿便颤着脸后退,直到脚跟抵到了墙沿。
阴影倾覆下来,盖住她的视线。
指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在江鹿感受到逐步接近的热度时,他的气息忽而飘远,讽笑着:“一副赴死就义的脸。当我愿意次次强迫吻你?”
江鹿睁开双眼,感觉胸膛慢慢渡入了新鲜空气。
抬眼,那人已经离开她坐回沙发上:“明天下午容萧予就回榕城了,补课。”
江鹿听着,眼神垂落下来,深睫盖住有些失落的目光。
洗完澡的小家伙迫不及待出来,与沙发上温柔的视线对上,幸福感满满:“妈咪,马上好了哦。”
麻溜地自己穿上连体恐龙睡衣,钻进她的怀抱里。
“小雨点,明天下午你爸要送你回去上补习,妈咪明天也有工作,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好吗?”
他听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如夕阳降落。
但却很听话没有闹,只声音很低地说:“妈咪,那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他在她耳边恳求:“我不想再等到下一个生日了。”
“不会那么久的,我答应小雨点,妈咪会努力来见你。”
江鹿擦掉他眼角湿漉漉的水,心揪成一团,“在那之前,小雨点要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健康长大,妈咪下次来抱抱你看有没有变得再胖一点。”
话到一半,她想了想,笑着改口:“不对,是妈咪在你心里的分量,有没有更重一些。”
他急切地证明:“一定会很重很重的,因为在小雨点心里,最爱最爱妈咪。”
今夜是有妈咪搂着入睡的夜晚,小雨点很是满足。
枕着她的颈窝里,时不时还做出嘬奶的动作。
江鹿有点心疼也有些自责,除了刚开始一个月吃过母乳外,小雨点就几乎是被奶粉喂大,没体会太多妈妈的关怀。
轻手轻脚出门,扫一眼轻拢的卧室门,想着,还是跟容迟渊告别一声。
推门进去,男人身形倚在大床旁,一只长臂枕着后脑,另一只安然搭在腹部,双眸紧闭,呼吸平稳。
他睡着了?
江鹿下意识放轻了步伐。
走到床边,眼神一寸寸描摹着他的睡颜。
驻足望了他许久,她轻轻淡笑,抱起旁边的薄毯,搭盖在他身上,才开门离去。
*
翌日。
江鹿在酒店的餐厅用早餐,看着员工汇总的日报。
刚打了一碗新鲜热乎的豆浆,蓦地,一只握着老旧搪瓷杯的手,颤抖而伸到她面前。
江鹿愣住,从手机中抬起头看去,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脏到发黄的褶皱领口,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枯树般的喉结,一层层的褶皱,再往上是一张风烛残年的脸。
面前的老人似乎不会说话,只是颤抖着冲她晃了晃搪瓷杯,发出“啊——”的恳求声。
江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放进他的杯子里,又将豆浆推到他面前:“喝吧,这个没动过。”
那人露出讶异的神情,随即将杯子端了起来,左右打量,又放下,冲江鹿摆摆手。
收了那钱,深鞠一躬,转身离开。
江鹿目送着他离开蹒跚的身影,并未多想。
继续吃早饭,端起豆浆杯时,发现底下竟然塞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数字:110.
江鹿大脑倏地一震,猛地起身,险些把椅子绊倒。
她拿包冲出门外,却没能看见那老人家的身影。
江鹿心急,攥着那张明显的求救纸条,拉住餐厅门口的招待生:“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来乞讨的老人?不会说话,拿着一个红白纹路的搪瓷杯?”
那位招待生好奇地问:“乞讨的老人?每天早晨都会来,但之后去哪就不知道了,您找他有事吗?”
江鹿垂下眼帘,摇摇头。想了想,还是交给当地警察办比较好。
这里位处深山,走20分钟的路下山,才能找到一家窄小的警察局。
“您好,有个乞讨的老人给了我这张纸。”
江鹿将那写着110的纸递交上前,“我猜想他或许是遇到危险,或是需要求救?可否派人去山里寻找那位老人?”
警员接过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江鹿,扶着眼镜,向她问清楚了具体情况。
“您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江鹿看着那警员走进去,没过多久,又带着笑意走出来,“是这样的,江小姐,您遇见的老先生是位哑巴吧?他经常在餐厅派发这样的纸条,像您这样来报案的,每周都会有。”
“那你们实际和他取得联系了吗?”
“当然,我们好几次去老先生的家里见他,他都闭口不言,我们还请了专门的聋哑人交流师进行交流,那位老先生也表达没有任何危险。之后,还进行过为期几天的监视保护,发现他就是一个独居老人。”
江鹿紧紧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把住址给您,您亲自看一眼,就能放心了。”
江鹿接过地址一查,老先生的家,就在温泉酒店后面的隐蔽小山丘上。
闲来无事,与其焦心地等着谢总的决定,江鹿打算亲自去看一看。
上午山间的阳光充沛,均匀地洒在每片泥土上。
江鹿踩着这一地阳光漏在地上的斑点,抵达了小山丘后方。
几家破旧的老房子挨邻在一起,每栋都圈出一个小院子,几只猫在里面懒懒打着盹。
江鹿找到第二间,推开几乎掉光漆的栅栏门,小心翼翼:“请问,有人在吗?”
问了好几声,里屋传来缓慢而迟钝的脚步声。
随即,便见黑暗狭窄的内屋,蹒跚着走出来一道人影,正是早晨在酒店见到的那位老人。
他一开始出来时,面露警惕,手里还拿着尖锐的防身用具。
但看到江鹿时,怔了下,浊眸中逐渐显现出一丝亲切与温和,张了张嘴:“啊……”
江鹿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微笑着同他颔首:“您好。”
大概是这里不常来人,他非常高兴,姿态谦和地请她进屋,还指了指桌上新鲜刚买的菜,对江鹿伸出大拇指。
大概是在感谢她上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能吃上一顿饱饭。
江鹿走进这家徒四壁的房屋,才心觉寒酸又陈旧。
一个活生生的人活到这把岁数,竟只剩下几件破衣服,一张摇摇欲坠的床,和一方小桌子。
江鹿就着床边坐下,低声问:“您的家人呢?”
老先生站在桌边叹了口气,摇摇头,只拨弄着塑料袋里的菜,然后指了指灶台。
“要请我吃饭?”
老先生点点头。
“不用了,我就是来问您纸条的事。”
江鹿将那皱巴巴的纸条在桌上摊开,“您给我递了这个纸条,把我吓一大跳,我还以为,您遇到什么危险了呢。”
老先生盯着桌上那纸,充满浑意的眼眸蓄着阴沉沉的情绪。
他指着纸条,双手窝成两个圈,放在眼睛上,像是在模仿什么人。
江鹿皱着眉头,试图理解他的行为。
便在这时,老先生视线落在江鹿身后的门口,忽而动作僵硬,随即老流露出真切的恐惧之意:“啊,啊!”
“怎么了?”
江鹿警惕地转身,见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
她瞧着有几分眼熟,走过去才认出,他是谢子岩身边的助理。
昨晚在温泉酒店开幕派对上,与他点头打过招呼。
“江副总?”
谢子岩的助理方筷有些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您是方助理吧。”
江鹿对他颔首,“我正好随便在附近散散步,看到这片居民区,觉得很亲切,就和一老人坐在里面聊聊天。”
“聊聊天?”方筷眼睛往里瞄了眼,视线变得犀利,“他不是哑巴吗?”
江鹿眯起眼眸:“方助理认识他?”
方筷笑了笑:“不能说认识,不过我熟悉这片居民的情况。谢总不是把这里开发成温泉酒店吗?其实原本这片加慕山上都是老村民,我们要开发他们的地皮,肯定都不同意,是我负责一个个劝说的。”
方筷在江鹿耳边压低了声说:“就差这几家难啃的了。”
“所以方助理是来劝说的?”
“温泉酒店已经建成了,但谢总力求完美,定位是高端酒店,希望这些影响到酒店形象的居民能自觉搬迁,为此提了很丰厚的条件。”
江鹿面不改色地听着,轻抿了下唇。
“尤其是这个哑巴老人,他姓陈,也不知道叫什么,平日里见都见不着他,脾气暴戾得很,都是闭门不见客的,没想到你还能跟他聊到一起去。”
方筷上下打量着江鹿,露出赞许神情。
“也就是随便唠唠日常,但如果要聊别的事,这我可做不来。”
江鹿仿佛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立刻截住他的话,“那我就先不打扰你工作,我走了。”
方筷也笑,冲她挥挥手:“好的,江副总,对了,中午温泉酒店会有蛋糕自助派对,江副总有兴趣可以去捧捧场。”
江鹿心情复杂地离开那片小居民区,却总觉得,老人眼中流露的恐惧,让她一直难以释怀。
难道方筷为了劝搬迁,对老人做出很出格的事吗?还是说,他害怕的是另有其人?
这样想着,不自觉就走到了温泉酒店。
江鹿环着胳膊看着这栋乳白高雅的建筑,无奈笑笑,还是承认,蛋糕自助对她的诱惑是最大的。
走进店里,便是扑面而来的清甜香味,这里拍照打卡的年轻少女居多,陈列出的蛋糕品种丰富而眼花缭乱,满足嗜甜人士的喜爱。
江鹿端着盘子绕一圈,最后,看中了那只剩一个的抹茶千层。
正要去取,却有一只大红色的夹子从天而降,粗鲁地夺走了她想要的那一块。
“……”
江鹿喜怒不形于色,眼睛又瞄到旁边的乳酪布丁,还剩仨。
那只红夹子又贱嗖嗖地横过来,一下带走了那剩下的三个。
“喂,你是故意的吧!”
江鹿实在被侮辱得忍无可忍,抬头瞪过去,然后整个人讷在原处。
“你怎么在这?!”
穆尧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正对着她露出邪兮兮的笑意,弹一下她的脑门:“好像一点都不惊喜?”
“抢我蛋糕,只有惊吓好吗?”
江鹿夹子毫不客气地伸过去,夺了他盘里的一块,“你什么时候来林城的?”
“今天早晨。”穆尧给她端了杯解腻的花茶。
江鹿挑了挑眉:“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穆尧觑她一眼,一副了如指掌的笑意:“有蛋糕自助,贪吃鬼会不上钩?”
“……”
江鹿不理睬他,兀自转身找了片僻静地坐下,享受着自己的美食。
穆尧跟上在她对面坐下,看她大快朵颐着,忍不住伸手,指腹抹去她唇边的奶油,再浅尝一口指尖,笑道:“甜。”
江鹿:“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穆尧还未回答,忽而耳边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哟,女老板又换下一个目标了?”
江鹿乍一听,还没觉得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并未理睬。
但直到谢天骏领着一帮纨绔子弟走到自己桌前,一脚踹翻桌上的蛋糕,江鹿才整个人僵住,缓缓抬头望向他。
“看什么看?不让我睡,不还是乖乖对容迟渊张开腿了吗?”
谢天骏冷笑着捏住江鹿的下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骂,“万人骑的女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