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遗憾。”
少年冷冷抬眼看向堵在自己面前的执行官,语气比至冬极北之地的坚冰还要冷上三分。
厚厚的执行官制式的黑白配色的大衣重重压在少年的身上,上面用作装饰彰显身份的金属链条相撞发出声响,声音闷闷的,和现在的氛围相衬得很。
“我可是用尽毕生所学了。”
怎么就没把你送走呢?
少年看着平淡自若的博士,发出深感遗憾的喂叹,真心实意,毫不作假。
彩窗投下的绚丽光影落下,却没有触碰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站在阴影处,隔着明艳的光芒对峙。
细小的尘埃在光中翻滚扭曲。
“呵。”博士轻轻笑了一声,对少年冰冷敌对的态度并不在意。他的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宛若舞池中彬彬有礼的绅士,“我也算是用尽毕生所学啊…莫菲厄斯。”
不知何时布下的杀阵就是连他也不得不用尽全力来应付。这着实让他好好惊讶了一番。
而惊讶之后则是兴奋,兴奋得让他身体止不住地轻微发抖。太有意思了,这只看似好拿捏的羽雀原来还藏着这样一面。
猎物趁着猎人不经意狠狠给了猎人一爪子,并且成功留下了血痕。如果是其他猎人会怎么做?大概是会恼羞成怒,用火铳“砰砰”赏其几颗子弹。
但是博士不会这么做。能让猎人留下血痕的猎物,多么难得啊。只有这样的猎物才能让他正眼瞧上一眼。
博士用那双如血一般猩红的眼睛隔着面具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反复观摩一件勉强衬他心意的饰品,傲慢得无可复加。
从杀阵中死里逃生之后,他对面前这位少年的印象发生了改变,随之改变的是他对少年的处理方式。
如此有意思的猎物,如果死去太过可惜;他会豢养这只羽雀,折断他的双翅,摧毁他的精神,然后“请”进他精心挑选的樊笼,藏起来只供他一人欣赏。
这样才有意思。
博士双手交叠,如提琴般悠扬舒缓的声音在宽阔的走廊中回响:“莫菲厄斯,我为你还能存活于世由衷地感到喜悦。”
没被他搞死,真是太好了。
博士特别真心实意。
“我会谨遵女皇陛下的谕令,”博士靠近一步,“绝对…尽心尽责地救治你,莫菲厄斯,毕竟…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同僚’啊。”
少年紧抿着唇。让博士为他疗养是他向冰之女皇要求的。
杀阵不成,博士必然对他恨之入骨,为了防止博士对他下手,他率先请求女皇下令让博士照顾医治他。
这段时间,博士与他便被捆绑在一起,他若出了什么事,便是博士的错处:不惜“同僚”之谊,不尊女皇之令。
愚人众执行官之间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不论哪一条都可被拿出来大作文章。博士若不想陷入麻烦,就必须收起他的小心思,并且还得捏着鼻子救治他。
只是…事情的发展好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少年微微皱起眉,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冷眼看着博士朝他走近。
博士俯下身,湿热的气息呼在少年的耳边:
“莫菲厄斯,你喜欢什么模样的‘鸟笼’?”
成为他的所有物,少年勉强够格。
“绅士”邀请“淑女”下场共舞,但并不打算询问“淑女”的意见。
戏谑无比,漫不经心。
一声脆响,博士的脸撇向一边。
博士直起身,摸了摸被打的右脸,低声笑起来。
“…有病就去治,多托雷。别来这里恶心我。”
时闻嫌恶地看着低声笑个不停的博士,心中直道:真是个疯子。
“莫菲厄斯,你也是个医生。我救你,你治我…很不错的组合不是吗?”
“我只救人…”你又不是个人。
“真刻薄啊,莫菲厄斯。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愚人者人恒愚之。多托雷,别太过分了。”
博士突然嘴角拉平,面露思索,“这句话…莫名有些耳熟。”
“说起来真是奇怪,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合作过无数次实验。但是你的实验数据少得可怜。”
“好奇怪啊——”博士可以拉长语调,紧紧盯着少年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我明明记得我们曾在实验室中进行过无数次实验。”
博士曾经无数次对散兵做过实验…
无数次的拆解、研究…
少年想起那在空旷寂静的宫殿中巨大的机甲。
空行的虚铃连接机体臂部。连接手臂,双臂就会失去知觉;连接腿部,双腿便几乎无法使力。
傀儡的悬丝插入人偶的背部,流动的色彩时而晦暗时而明艳,如控制傀儡的丝线束缚着人偶。
博士藏在面具下的眼珠转动,随意一笑,“你似乎在生气。真奇怪,我明明只说了一句话表达我的疑惑,你为何会有这般滔天的怒意?”
“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
一句话,如冷水浇透了少年全身。少年觉得身上的大衣仿似被水湿透,滴答滴答往下坠着谁,疯狂压着他的脊背。
好冷。
“搞不懂你在发什么疯。”甩下这句话,少年逃也似的拂袖转身离开。
被他甩到身后的博士低头思索良久,突然笑出一声:“原来如此…更有意思了。”
……
刚走出至冬宫,少年踉跄一步,等在宫外的愚人众装扮的中年人连忙扶住他。
他是散兵的亲卫,当年曾经跟随散兵去过沉玉谷。少年记得他。
“您没事吧?青鸟大人。”
脸色好白,比灰烬还要苍白。
少年刚开口,凉风裹挟着细小的冰晶急窜进肺部,激得他不要命地咳起来。
“…没事…”少年刚开口安慰,便觉得一股腥甜涌上来。他瞬间抬手捂住嘴,血顺着指缝流出,落在雪地上画出刺眼的红。
“大人!”
少年摆摆手,表示不妨事。
大病未愈而舟车劳顿,期间未有休息,身体早已疲惫;刚刚被博士言语相激,心魂震荡不稳……现在吐出来反而好受些。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别担心。”少年轻声安抚亲卫,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扶我去马车吧”
“是。”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博士故作急切的声音闯进少年的耳朵,少年脚步一顿,然后步伐加快了些。
“快走。”少年低声向亲卫说道。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莫菲厄斯。”肩膀一重,少年身体一震,宛若受惊的鸟雀。
博士的声音宛若幽灵恶鬼慢慢缠上他的身体。
“你的状况可不太好,莫菲厄斯。随我回去,我会好 好 救 治 你 。”
“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知道,不劳你费心,博 士。”
向他们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少年只想赶紧离开,谁知道博士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要讳疾忌医啊,身为执行官,也该为小孩子做好榜样才是,这是我们的责任。”
少年顺着博士的目光移向单独一个人站在路边,眼睛一眨一眨正盯着他们的小孩子。
“…你威胁我。”少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说道。
“身为执行官,看中一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的荣幸。”博士以同样的声音回道:“莫菲厄斯,你太过善良了…这就是你的弱点。你该庆幸,你的前本生中被璃月那群老家伙保护得很好。”
!!!
少年快速回转过身。
博士的手迅疾附上少年脆弱的脖颈,只有一瞬。而后,他状似关切地理了理少年的大衣,优雅一笑。
他在等待少年说出那唯一的答案。
“……我跟你走。”
博士得意地笑起来,大手一挥揽住少年的肩膀,低下头俯在少年的耳边,宣示胜利一般说道:“这便是…‘同僚之间的爱意’,身为同僚,我可是有在好好‘爱’着你呀,小鸟。”
“Меня от тебя тошнит.(你让我感到恶心。)”
“Тогда борись со мной сколько хочешь, пока я сдерживаю тебя, дорогая.(那么就在被我压制的位置上尽情反抗我吧,亲爱的。)”
少年厌恶地撇过头,用力想要挣脱博士的桎梏。
没想到身体瞬间腾空,他被博士打横抱起,引得一旁一直关注这边动向的报社记者一阵惊呼。
听说执行官第六席回到至冬,他可是不眠不休蹲了好久了,今天算是给他挖到猛料了!记者激动地抬起相机。
少年面容有些扭曲,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博士咬碎吞下,“你又在发什么疯?!!”
“有病就去治,找我发疯做什么?!”
博士不费多少力气便止住少年的挣扎的动作。
少年咬碎一口银牙才没痛呼出声,只是微微颤抖的身躯还是将他的故作倔强暴露。
博士有意状作无意地挤按住他的右手。
好痛…
多托雷,你真该死啊!
“莫菲厄斯,看来那个孩子很喜欢你,一直在盯着你看。”博士开口,让少年歇了继续挣扎的心思,“我记得那好像是那家煤矿工人的幼子……就住在隔壁的那条街道上,你有兴趣见一见吗?”
“……”
少年撤了劲,声音颤抖:“…你废话好多。”
“大人…”一旁的亲卫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青鸟大人…他大病未愈……”
“嗯?”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退下!!”少年呵斥道。
不要命了是吗?
少年不停向亲卫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退下去当哑巴。
“嘶——”
你死定了!等我再研究一番,保准把你骨灰都给扬了!!
博士轻笑,“看来你的右手情况不容乐观。”
“…拜你所赐。”
“嗯,我的荣幸。”
“放我下去!”
“不不不,莫菲厄斯…你不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吗?”
博士宛若胜利者一般带着他的“战利品”转身走向他的马车。只留下亲卫急得直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