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思说完那些话，又像是清醒了些，抱住自己的膝盖，埋着头低声道：“师兄，我登科了。”
李暝料她叫自己出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所以放榜前日才会叫来公公去礼部拿了她的誊缮来看。
同时，他也明白裴相思叫他出来，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李暝轻轻转动酒盏，沉默片刻后，才道：“我知道。”
“我没在前三甲。”裴相思继续埋着头，“虽然早知道自己进不得前三甲，可在听见小桃红说我排在第四时，仍是两眼一黑，有些承受不住。”
李暝故意以轻松的口吻道：“是啊，还有人与朕说，裴家姑娘听闻自己中榜，都高兴得晕了过去。”
换做平常，裴相思定要矢口否认自己晕过去的事儿，但今日心情想来是异常不好的，竟是没否认。
过了一会儿，李暝才听她问道：“我母亲说，我做到了常人一辈子也可能做不到的事情，我应该高兴。我也觉着我应该高兴，可我答应过你要进三甲的……”
一听这话，李暝心中就升起了“果然如此”这四个字。
他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落在裴相思的后脑勺上。
裴相思意外的没有反抗，只偏头看了看他。
李暝问道：“你就这么不想进宫？”
虽说他早在选秀的名单上将裴相思的名字划去了，也可以提前跟她说一声，但来了这么久，他半句没提的选秀的事，心中恐怕也是在期望什么的。
裴相思没像上次那般拒绝得十分干脆，而是将问题丢了回来，反问道：“我要是进了宫，师兄会只宠我一人？”
李暝清楚的知道，自己眼下只要说一句“只宠她一人”，无论将来做不做得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然会有所变化。
可当他对上她那双盛满了月色的双眼时，那句哄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暝沉默片刻，收回了落在裴相思后脑勺上的那只手，淡淡道：“大概……不会吧。”
“那我不要。”裴相思咬着牙，扭开头不再去看他。
或许有那么片刻，她也想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只宠她”的话，哪怕是哄一哄她也好。
可是他没有。
裴相思忍不住想，自己这个便宜师兄，明明五岁就登基做了皇帝，都有十多年了，却连骗人也不会，未免太过正直了些。
李暝看着她的身影，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就在快要碰到她时，他又蜷缩着手指慢慢成拳，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没去碰她。
他若无其事的喝了口青梅酒，假装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转开话题道：“你叫我出来，就只是想说这个？”
裴相思没转头，回避道：“你看过我的誊缮了吗？”
李暝点头，应了声“看过了”。
裴相思继续问道：“是因为我真的写得不如他们，还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才没机会进前三甲？”
李暝默了片刻：“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相思一点都不贪心：“都想听。”
李暝闻言，又笑了：“假话是，你做得很好，以女子身份登科，是我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人。无论将来是背负骂名，还是享誉美名，你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替后世女子开了一个女子也可以读书考科举的先河。”
“师兄，你真会哄我开心。”说着，裴相思终于转过头来，重新看向了李暝，“那真话呢？”
李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真话是你字太丑，往后记得多练练。”
裴相思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真话会是这样的回答。
李暝瞧她愣住的模样，心里觉着好笑，嘴上却又嫌弃道：“真是白瞎了我从前给你那么多字帖，你练字都练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
裴相思愣着还没回神，好一会儿才茫然地问：“真的只是因为我的字写得不好？”
当然不止如此。
后来李暝又传了王尚书去问了真正原由，他才知，兰太傅原本是大力推举裴相思的，还去军机处问了裴衍的意思。
但也正是如此，兰太傅从军机处回来后，猜到了自己大力推举的这份誊缮是谁的了，然后自己选了退出。
太傅年纪有些大，是裴衍离开京城去渝州那两年，叶姩请回来担任的这个闲职。
对于女子参加科举这件事他本也是大力反对的，但因这些年裴相思去了一次又一次，还次次过关，他老人家后来也看过她的文章，想来也是真心欣赏她的才学。
可惜她女子，欣赏归欣赏，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她到朝中做官。
但这些事情李暝都没与裴相思说。
他故意沉下脸来吓唬她：“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回去给我练字，每日练十遍，若往后还写不好，你别跟人说我是你师兄！”
这边李暝费尽心思的瞒着，以为能让小炮竹心里好受些，但等两人分别，各自回去时，他辛辛苦苦瞒着的事情瞬间就暴露了。
*
裴衍今日之所以晚归，正是因为关于裴相思将来究竟是入宫还是做官这一事。
他回来时同徐宁提了一提，徐宁想着这会子裴相思不在，不怕被她听见，便仔细问了问原因。
她道：“那丫头有多努力我是知道的，我不信她就这么一点实力。你与我说实话，朝中是不是有人因为她是女子，反对的人多，她才没机会进前三甲的？”
裴衍洗了手，一面接过她递来的手帕擦拭上头的水迹，一面又道：“是有这个原因在。”
徐宁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你先别生气，”裴衍在她肩头捏了捏，“如今朝中有些人因她中榜，心中不舒服，正寻借口想弹劾她欺君呢。”
徐宁听了，越发气了：“他们敢？！我现在就去请几位老夫人出面，联名上书！我倒是想问问他们，究竟有多少气度，连一个小姑娘也容不下！”
裴衍压住她，又道：“你别急。这事儿不必你出手，我自有保住她的法子。”
太师大人在一旁坐下，比他夫人冷静多了：“我裴衍在朝堂上这么多年，我不信我连一个小丫头都保不住。他们不就想压她一头，否认她的实绩？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