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在岁寒斋坐了没多久,裴青芜和王氏就来了。
她将带来的礼物分给那几个孩子,讨了他们一句谢后,便叫他们各自下去玩了。
徐宁少不得要偷偷去问王氏,尤家那件案子。
王氏低声道:“昨个儿我听你大哥哥说,尤夫人她夫君……服毒了。”
徐宁听了,震惊地看了她一眼。
徐老太太正在同小孩儿说话,王氏怕被他们听了去,拿手帕掩住唇,偏头低声道:“你大哥哥说昨日他才将人带回衙门,正要审呢,他就认罪了。”
尤大人认罪认得快,倒叫徐慕怀疑其中有什么隐情,问了尤夫人娘家一番后,就将尤大人关押起来,打算等尤夫人的验尸结果出来了再说。
谁知验尸结果还没出来,衙差便来回他说,尤大人服毒自尽了,而且是在来之前就服了毒,等被关进大牢之后,刚好毒发。
“结果还未出来,京兆府那边也没对外说尤大人已经服毒自尽的事,只往宫里送了消息去。”王氏又道,“你大哥哥昨日说给我听,想来是料到你要回来问,这才告知我的,你可别到外头说去。”
徐宁点点头,叫她放心。
那边徐老太太见了,又转头来问:“你俩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王氏放下手帕,清了清嗓子,笑道:“没说什么。”
*
大理寺。
大理寺卿同常明礼认识,据说交情匪浅,他听说常明礼要带着学生过来时,便早早准备好了几桩特殊的案子,等他们一到,便将案子交给了他们自己去分析。
大理寺卿准备了三桩案子,一桩是一男人因不满自家妻子常年的辱骂,一时激动将妻子绞杀。这是故意伤人,是重罪,按律法是要以命抵命的。
本来都判了斩首,但这时有人为这个男人求情,道是他家中有一对眼瞎耳聋的父母,也上了年纪,若判了他死刑,这对老父母无人照顾,必然只有饿死的份。
当时主判官员思量许久,往京城递了折子,还在朝会上讨论,有人觉着妻子可恶,不该如此辱骂丈夫,有人觉着杀人就该偿命,有人主张从轻处罚,放那男子一条生路,好照顾他老父母。
经过多方讨论,最终判了那男子赔偿妻子娘家父母一笔银钱,娘家父母不予追究后,便放了他回去。
小炮竹看到这里时,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其他人也开始讨论起来该不该这样判,只有小炮竹一声不吭,开始去翻下一个卷宗。
第二桩案子是公爹因一些小事与儿媳争吵起来,公爹一怒之下,掐死了儿媳,但因儿子觉着可以谅解,又为自家父亲求情,这个公爹只被关了三年就被放了出来。
第三桩案子是妻子不满丈夫的虐待,公公婆婆不仅不劝阻,还觉着她是活该,因此怀恨在心,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了丈夫一家老小后,选择投案自首。
哪怕有人替她求情,说她家里还有老母亲要照顾,却仍旧被认为是天理难容,要她偿命。
最终她也的确被斩首。
看完三桩案子,常明礼看着底下争论不休的几个学生和始终不发一言的小炮竹,镇定地喝了一口茶,敲敲桌面,示意他们先安静下来。
等人都安静了,他才问:“来,一个一个说。”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叶匀宥先出列一拜,道:“学生觉着判得不合理。”
常明礼也不觉意外,挑眉问道:“哪里不合理。”
叶匀宥道:“杀人偿命。既是杀了人,无论有什么苦衷,就该抵命。最后一件案子做到了,可前两件却是没有一视同仁,学生觉着不合理。”
有人与他争辩:“为什么不合理?我觉着合理。前两件案子情有可原,可以被饶恕。可最后一桩,实在可恶,杀了丈夫一家老小,已经不是抵命这样简单的事!”
张家姑娘争论道:“那照你的意思,第三个凶手也是情有可原才对。她常年被虐待,难以忍受才反抗的,若不反抗指不定就被她丈夫活活打死了!”
“可再怎么说,也不能杀了丈夫一家老小啊!那是好几条人命,不是一条!”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常明礼又在敲敲桌面,叫他们安静下来。
他又问陈宿:“你怎么看?”
陈宿冷着脸,毫无感情地陈述道:“律法有问题,叫人钻了空子,应当完善律法。”
其他人都愣住了,大约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跳出了案子本身,说出这样的话来。
常明礼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又指着一众学生道:“听听听听,案子判都判了,我是叫你们来探讨谁对谁错的吗?一个个才多大一点,你们觉着谁对谁错有什么用?”
他哼了一声,又问陈宿:“若换做是你,你觉着该怎么做?”
陈宿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全都杀了。”
常明礼:“……”
夸早了。
叶匀宥没憋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就遭常明礼瞪了一眼。
常明礼咳嗽一声,终于看向了始终没吭声的小炮竹,问道:“平日里就属你最闹腾,今儿怎这样安静?来吧,让为师听听你的想法。”
小炮竹的眉心从刚才就一直锁着没松开过,心事重重,像是有不少想法,但这会儿却道:“回先生,学生没有想法。”
常明礼才不信,道:“我瞧你那想法都要从天灵盖冒出来了,忽悠谁呢?行啦,你只管说来便是,再惊世骇俗,我也受得住。”
小炮竹想来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会有多少人难以接受,这才没打算说。
但听了常明礼的话,再加上她实在不是一个能憋住话的人,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了。
她道:“因为第三个案子的凶手是女子,所以她该死。”
张姑娘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有了怒意,道:“裴相思,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相思没听她说,只看着常明礼道:“我朝以孝治天下,第一桩和第二桩案子的凶手因此逃过一劫。但在我看来,以孝治天下的前提是父权和夫权的压迫,是男尊女卑。男人虐待自己的妻子,不是虐待,而是教育,所以妻子不能反抗,一旦反抗就是不尊父,不从夫,哪怕被打死了她也只能自己受着,不能喊冤,不能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