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鹤觉着温明若长了一张同她的性子截然相反的脸,明明是清冷之中带着几分病态的即将枯萎的梅花,偏偏这梅花又是开在冬天里,在霜雪下绽放的。
明明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大家小姐,偏偏她又能做到,眼也不眨的就杀人。
明明不曾受过苦,偏偏她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上。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父母才能教养出这样的人来?
“姑娘,您慢些,衣裳被勾住了!”香尘在身后喊了一声。
温明若垂眸一看,才发现自己裙摆不仅全部湿透了,而且满是污泥,现在更是被道旁的荆棘勾着,撕出好大一条口子来。
香尘忙要上前来帮忙,谁知温明若却是弯下腰来,直接将那截衣摆去撕掉了,随后平静地直起腰来:“走吧。”
倒是干脆利落。
杨鹤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来,在前头带路。
几人不知在山中穿行了多久,等到杨鹤说“前头就是顺安镇”之时,温明若只觉自己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衣裳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露水打湿透了,鞋子上满是污泥,且还打湿得都能挤出水来。
温明若只觉热得厉害,又见离镇子还有些距离,便拿掉了头上的幕篱,拿在手里当扇子用,顺便又让家将们停下来休整休整,一会儿再进城。
这是杨鹤第三次看见温明若的脸,第一次他满眼只剩惊艳二字,第二次她浑身是血,杨鹤除了震惊之外,隐隐还有些赞赏,第三次……
他看着明显比前两次狼狈了不少的人,心中少见的生出怜惜之情。他想,这样坚韧的人,贺连昱怎配得上她?
杨鹤是知道贺连昱的,知道他从前心仪京城徐家的三姑娘,可惜对方无意,他为此险些没了命。
当时杨家的每一个人都在祈祷贺连昱快点病死,包括他。
但后来他又奇迹般的活了,这让杨家的每一个人很是失望。
当然了,包括他醒来后做的那些自降身份的事,杨鹤也知道,以至于在瞧见温明若的第一眼时,他可怜这个人。
辛辛苦苦的忙活一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后来见了她眼也不眨的杀人,以及跟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来找贺连昱时,他于赞赏和于心不忍之外,又多了些嫉妒!
嫉妒贺连昱,明明就是个没有骨气的烂人,却能让温明若不辞艰辛从渝州城走到顺安镇来寻他!
他何德何能啊?
“我有些想不明白,京城徐家虽没落了,但有陈家裴家以及徐停徐慕撑着,区区贺家又算个什么?”杨鹤不知几时蹲到了温明若跟前,无视一脸警惕的香尘,问道,“你若同贺连昱和离,他们应该不敢说什么才对。”
温明若侧目——这次没了帽裙的遮挡,她能更加清楚的看清杨鹤脸。
忽略掉他不单纯的目的外,那张脸确实很有欺骗性,桃花眼温柔多情,瞧着一个人时就好似他眼里只有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得雪都能给你化掉。
若是个小姑娘,只怕早被这张脸骗了去。
偏偏温明若无动于衷。
她什么俊脸没见过?一个杨鹤又算什么?
陈伯礼、裴衍、徐停、沈家公子们、在京城,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美男子?再不济还有个贺连昱——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贺连昱那张脸确实能看的。
见惯了神仙打架,再看别人,也不过是在凡人之中比较出众罢了。
她看着杨鹤那双弯起来的双眼,忽然笑了一声:“和离?为什么要和离?和离之后好给你机会,叫你们杨家取代贺家?”
温明若这话也说得暧昧,一语双关,杨鹤听出来了。
他笑了一声,还未接话,就见温明若双手撑着膝盖,托着下巴,颇有几分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杨公子,你的目的都快写到了脸上了,就别拿你哄小姑娘那套来哄我了。若要我和离,除非摆在我眼前的,是比贺家还要厚的家底,还要多的银钱。”
她忽然大胆地伸出手,捏住杨鹤的下巴抬高了一些,笑道:“一张漂亮的脸蛋而已,过几年就成了黄脸男,不漂亮了,哪里能有永远都闪着光的金银财宝吸引人?”
杨鹤:“……”
他一时竟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在脸上才合适。
温明若瞧他脸上的笑容因自己这番话直接给震没了,心情就极好。
她收回手,递到了香尘跟前。
香尘了然,立即拿出手帕来,把她的手指轮流擦了个遍。
温明若这才站起身来,重新戴回幕篱,招呼道:“可都休整好了?若是好了,咱们现在就到镇子上去!”
家将们都站起身来。
杨鹤终于回过了神来,起身负手问道:“你知道贺连昱在哪里?”
温明若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杨鹤一眼。
她确实不知道贺连昱在哪里,但记得那笔订单的雇主,贺连昱到顺安镇来就是为了寻那位雇主的,若找去对方家中问问,或许能找到人。
但杨鹤这样问,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温明若反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杨鹤翘着嘴角,带了些得意,“方才在驿站里我曾说这边发生了大案,那人是从渝州过去的,这是真的……”
温明若镇定地接过话:“但那人不是贺连昱。”
杨鹤看着她没接话。
温明若笑吟吟道:“若这人是贺连昱,你也不会等在驿站将那些说给我听,而是早就回了渝州,告知了你杨家人,进行你的下一步计划了。”
杨鹤道:“你怎知这不是我的下一步计划?”
“那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给贺连昱收尸?”温明若嗤笑一声,“杀了我灭口?废这么大的力气带我到这里来灭口,杨公子还真是好雅兴!”
杨鹤默了片刻,才重新笑起来:“你还真是冷静,难不成贺连昱的性命在你眼里一点都不重要?”
温明若道:“重要。当然重要了,他要是不重要,又怎能让我走这么远的路来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