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若刚皱起眉来,还未开口,便见那姑娘将自己衣袖缓缓撩起,露出了一截伤痕累累的手臂。
那手臂上呈现出一块又一块青紫交加的痕迹,一看就是挨了打的,有的还呈红色,像是刚刚添上去的。
香尘瞧着不忍心,又与温明若道:“婢子方才就是见了这样,才不忍心撵她走。姑娘……要不您就留下她吧?她若就这样回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打的!”
温明若见了,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她搁下笔,抬起那姑娘的手臂仔细看了看,发现一些是用棍子打的,还有些明显是掐痕。
好好的人被打成这样,温明若便是再冷心冷肠此时也忍不住心疼,不由得就放缓了语气:“谁打的?”
那姑娘一开始咬着牙不说,只默默掉泪。
香尘在一旁道:“是她父亲和继母。”
原是这姑娘的生母生她时难产,刚将孩子生下,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血崩去了。
那么大一点的孩子,连母乳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当爹的转头就帮她娶了个继母。
新的母亲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很强悍,连她爹都被管得死死的,更别提她这个女儿了,能好好长到现在,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的关系。
后来继母生了弟弟妹妹,她在家里的地位就越发尴尬了。
继母要是在外头受了气,或是一有瞧不惯的事情就会随意打骂她,有时候旧伤还未好,又添了新伤,她爹或许心疼过她,但面对强悍的继母,他就显得懦弱了,只能叫她一味的忍。
终于,当弟弟的要去书院里上学,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时,继母总算有个一个打发她的理由了。
她说:“反正是给别人家里养的赔钱货,嫁了人也不过值些米面罢了,若卖了她还能赚两个银子给你儿子当束脩!将来你儿子高中做了状元,你就是状元爹!”
她那个弟弟要是能当考状元,不至于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连个秀才也没挣上。
他爹或许有过那么一会儿的于心不忍,但在听说自己会变成状元爹后,那点于心不忍就变成了泡沫,不用戳就自己破了。
然后她继母就四处托人打听,让她爹将她卖给了人牙子,那人牙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干的是那种勾当,姑娘们一旦进去了,就再不是人了。
她不想进去,拼死反抗,于是遇到了温明若。
可温明若也不要她。
于是她又跟着她爹回去了。
但白得了二十二两银子的继母仍是不满足,瞧不惯她,只打骂她便罢了,还要将她卖掉……
她受不了,这才跑了出来,又四处打听,总算打听到温明若的住处,于是想也未想就找了过来。
可大户人家的门不好进,她厚着脸皮求了又求,才得了这样的机会,又怎么肯再回那虎狼窝去?
“夫人,您行行好,再救救我吧!”那姑娘泪眼婆娑地看着温明若,“若非是我真的没去处了,又怎敢来惹夫人厌烦?我、我不想回去……我这次要是回去了,定会被打死的!夫人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说罢,她又开始给温明若磕头,求她留下自己。
温明若有些头疼。
这时,香尘也跪了下来,跟着求道:“姑娘,您就留下她吧……大不了、大不了婢子以后从月钱里拿出一半来给她,姑娘就不用另外再给她月钱了!”
温明若头疼地扶着额,又抬抬手臂道:“快别磕头了,好好的脸,一会儿磕破了相,倒是不值当的……有什么话你起来说。”
那姑娘又自发地学香尘的口吻,道:“姑娘若不留下婢子,婢子便不起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只留下她便是。”这时,贺连昱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母亲给你的那两个,叫夏至和小满的,你用着不得力,也不放心,何不培养一两个自己的人呢?”
温明若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芒种死后,贺夫人和贺老爷封口似的给了她两个人,但这两个人温明若并不重用,只放在院里头叫她们做些杂活。
一是她心里膈应,二是不信任。
贺连昱上前来,在胡汉榻的另一侧坐下时,顺手替她研起磨来:“她模样周正,又晓得自己想办法来找你,想是个机灵人。你叫香尘多调教调教,将来必然能成为你的亲信。”
温明若抬起眼来将他一扫,忽然笑了起来:“你怎替人说起话来了?怎么,瞧上她了?你要收她到你屋里去,我也不介意。”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贺连昱听得不是很舒服。
换了从前他或许早冷了脸,但今儿他态度意外的好,只最开始皱了皱眉,随即一笑置之,并不理会这话。
“她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我的,我收在屋里做什么?”贺连昱垂下眼道,“我只顺口一提,愿不愿意还得你说了算。”
说罢,他便沉默下来,不在开口。
温明若扫了他一眼,觉着奇怪之际也不愿去深究,随即收回视线来,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终是松了口。
“你要留下,留下便是。”温明若又看向香尘,“是你替她求情,要我留下的她,那我便将她交给了你。回头要犯了错,惹了祸,你替她受罚!”
香尘想也未想,一口就答应了。
随即扶着那姑娘站了起来。
两人开心了一会儿,香尘又想起什么来,忙问:“姑娘,那她的月钱呢?”
温明若玩笑道:“不是你说愿意拿出一半的银钱给她当月钱的?怎么,又不舍了?”
香尘生怕她反悔,连忙摇头:“舍得舍得。”
温明若发现她今日情绪有些过高,觉着意外,随即又想起来自打芒种死后,帖身的丫鬟就只有她一个,大小事务都要她来负责,恐怕也累得不轻,早想寻个人来帮忙分担分担了。
这样想着,温明若也随了她去,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名字。”
继母叫她小贱蹄子,赔钱货,她爹叫她丫头,弟妹跟着继母学舌,从不叫她姐姐。
温明若撑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道:“正好,你今后便叫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