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昱推开拦着自己去路的婆子丫鬟,一径闯进了门。
原还在说话的贺老爷和贺夫人见了他进来便止住了话题,齐齐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贺连昱面容阴沉,满脸怒意,双颊紧绷,目光死死锁在贺老爷身上,有愤怒,也有难以置信和不愿相信。
贺老爷一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方才定是已经听着他与贺夫人的话了。
“这般盯着我,倒像是要吃了我一样。”贺老爷也不生气,脸上仍有三分温和笑意,“我早与你说过,咱们都是生意人,喜怒不宜挂在脸上,一旦叫人瞧出来,便输了阵,偏你不听。”
贺连昱冷笑一声:“儿子愚笨,学不来父亲这样的手段!”
贺老爷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贺夫人目光在他们父子之间转了一圈,起身来劝道:“阿昱,你怎么与你父亲说话的?快快收你的情绪,吓着我了。老爷也是,少说两句!”
贺老爷便依了他夫人的话,端过茶盏来呷了一口。
“前有芒种之事还未处理完毕,如今父亲谈笑间又要轻易定人生死,”贺连昱咬着牙,质问道,“难不成在父亲眼里,这人命就如同牲畜一般,生杀予夺全凭你心意不成?”
贺老爷又放下茶盏,浅浅一笑:“阿昱,为父没那么大的能耐……”
“父亲若是没有,这府里还有谁有?!”贺连昱紧紧盯着贺老爷,又道,“贺家上下,谁不听父亲的,谁不看父亲脸色行事?这些年,母亲看着风光,可谁不知她连用什么颜色的胭脂,穿什么样式的衣裳都得你允许才行!”
“还有祖母,生养你之人,可你呢?吃穿用度皆要按你的意思来,见什么人,会什么友,去寺中礼几次佛,都要经你同意才可!旁人便更不用说,只怕比那圈养的猪还不如!”
贺夫人本来正感动贺连昱头一回在他父亲跟前为她鸣不平,可转头听见这话,脸色霎时便黑了,无语道:“你骂谁猪都不如呢?”
贺连昱:“……”
有种聚集起来的气势瞬间就没了的感觉。
贺夫人并没有察觉,又走到贺连昱跟前,道:“阿昱你不懂,你父亲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为了这个家好?”贺连昱打断贺夫人的话,瞧着贺老爷嗤笑一声,“他眼里除了他能拿到的利益,还有什么?”
贺老爷还是方才那副稳稳的模样,脸上没有动容,也没有怒意。
贺连昱的话落在他耳里,就好似被一只无足轻重的蚊子咬了一口。
贺连昱见此,将牙用力一咬,嘲弄道:“倘或要我变成父亲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好。”
贺夫人最听不得她说“死”这个字,闻言脸色都变了,怒道:“你胡说什么!”
“哦,”贺连昱看了她一眼,轻嗤道,“我早就死了,是你们非要我活着。何苦呢,当日要让我就那样走了,大家倒还干净!”
“阿昱!”贺夫人提高了声音,往前一步拉住他红着眼道,“你这是想要我的命!是诛我和你父亲的心!”
贺连昱侧目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看向了贺老爷,发现他仅仅只是对他那句话皱了皱眉后,便再没了多余的表情。
他一时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嘲弄,只后退一步,抽出衣袖,礼也没请,便转过身走了。
“阿昱!”
贺夫人连忙去追,可贺连昱却好似没听见一样,一径出了院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又怕贺连昱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来,忙又吩咐了奶妈子叫她派人去跟着,防着他胡来。
等吩咐完这些事情,贺夫人又回了屋去,见贺老爷还是方才那副神情,气定神闲地喝茶。
“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有心思喝茶!”贺夫人皱眉道,“阿昱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贺老爷没理她,把茶盏放回了桌面上。
贺夫人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道:“老爷,若阿昱实在喜欢那蹄子,要不就……算了,随他去吧?”
贺老爷闻言,侧目看着她,轻轻一笑:“夫人说什么呢?不是你说瞧不惯甄姨娘,要去母留子的?”
听见这话的瞬间,贺夫人就愣住了。
她转头看向贺老爷,发现他脸上虽挂着笑,可眼神却冷冰冰的,带着不容置喙。
贺夫人心里一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此时,贺老爷却站起身来,将衣襟轻轻一牵,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说,夫人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说罢,抬脚走了,徒留贺夫人一脸怪异地坐在那儿,久久忘了反应。
“哦,对了。”这时,原是已经离开的贺老爷又重新出现在门口,道,“明日你叫上连昱一齐到徐家去将他夫人接回来。贺家的事情她已经经手,现在还不能离开。”
*
黄昏十分,温明若刚从岁寒斋回春涧居,就听香尘说贺家来人了。
来的是个婆子,在温明若院里做事,家里曾经有过难处,温明若替她处理过麻烦,此后便只认温明若这个主子。
她将贺家的今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全与温明若说了。
温明若听后也并不意外,只轻轻嗤笑一声,道:“甄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啊。”
说罢,挥挥手,打发了婆子回去。
“姑娘,怎么办?”香尘上前来问道,“还回去吗?”
温明若坐在摇椅里,手里拿着一本从秋暝山居的书架上抽来的书慢慢翻着:“回去,为什么不回去?芒种的账,我还没问他们算呢。何况,贺连昱同他父母闹翻了才好,若没闹翻,我还为难呢。”
香尘想了想,明白了温明若的意思:“姑娘的意思是,只有贺公子同他父母生了嫌隙,咱们才好彻底将他拉拢到我们这边来吗?”
“是。”温明若懒洋洋地提着嘴角笑了一声,“不然他永远不敢反抗他父母,永远只能活在贺老爷的阴影之下,一事无成,连颗棋子也当不好。”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然后她瞧见那一页的空白处,有人做了个批注——
胡说八道,你才爱他爱得不可自拔!
温明若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引得边上香尘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温明若摆摆手,笑叹道:“我只感叹世间竟有三姐夫这样的奇男子,为了三姐姐,竟连喜好也可以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