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甄姨娘有孕这一事,贺家没一人高兴,包括贺连昱。
从听见甄姨娘说自己怀了他孩子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甄姨娘是几时回的自己小院,大夫是几时来的,又说过什么话,他一概没印象。
等回过神来时,大夫已经走了,贺老爷同贺夫人也走了,剩下甄姨娘半依着床头,温婉地喊了他一声“贺郎”。
贺连昱抬眼看去,才发现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橙红交领绣玉兰花暗纹长袄,头发挽得很低,故意露下一缕垂在肩头,她双眼很大,水灵灵的,尤其是可怜兮兮地瞧着人时,里头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甄姨娘见贺连昱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见反应,又柔柔喊了他一声,轻轻问:“贺郎,你不高兴吗?”
贺连昱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一样:“什么?”
甄姨娘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又问道:“妾身听他们说大奶奶要与你和离,你怕妾身在此时怀了孩子,惹大奶奶不高兴,你便也不高兴了,对吗?”
贺连昱下意识道:“这不是能让她在意的事……”
温明若连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何况是一个孩子?
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贺连昱就知自己抓错了的重点。
他话音一顿,提着嘴角对甄姨娘笑了笑,随即才上得前去,握着她手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只是太过惊喜了,忘了反应。”
甄姨娘脸上便也多了些笑意,欣喜一样地问道:“真的吗?”
贺连昱摸了摸她的头,应道:“嗯,真的。”
甄姨娘看着他,听着他肯定一样的回答,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感觉到了,贺连昱不高兴,对于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没有半点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哪怕他掩藏的很好,又亲口对她说没有不高兴,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甄姨娘不敢深究,不敢同他闹,孩子未出世之前,贺连昱是她在这府里唯一的希望,是她的救命稻草——即便这根稻草看起来连他自己也保不住,但她不得不紧紧抓着。
她在心里安慰了自己片刻,便靠进贺连昱怀里,假装高兴地畅想道:“我若怀的是个哥儿就好了,这样我便生下了贺家的长孙,是贺家的功臣,老爷太太也会高兴的。”
贺连昱揽着她,道:“无论是哥儿还是姑娘都好,我都喜欢……”
没等他说话,甄姨娘便道:“不好。我不喜欢。”
贺连昱眉心一蹙,未及发表意见,就听甄姨娘道:“姑娘都是卑贱的命,姨娘生的姑娘更卑贱!老爷太太不会喜欢,仆人们又惯会看人下菜……我只有替你生下贺家的长孙,才能在这府里好好的活着!”
甄姨娘声音低沉,开口时难掩极端,贺连昱没出声,却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
他垂目看着怀中那人漂亮的脸,内心之中充满了恐慌!
曾经他抱着这个人,心里装的全是满足,可如今他再看着这张脸,终于发现那些满足是他虚构起来的谎言,是他内心里的幻想,是自我的,也是假的……
贺连昱再也待不下去了,连一句违心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倏地将甄姨娘推开,在她惊讶地视线之中匆匆扭开了头,勉强道:“你……你好生歇着,我、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说罢,他也不敢看甄姨娘是个什么脸色,慌慌张张地起身走了。
一直到贺连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甄姨娘才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冷笑出声来。
侯在外头的丫鬟听见动静,进了屋来,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怎么了?”
甄姨娘看着她,那双美目之中全是悲意:“难怪在这府里头,大奶奶从不屑去与他装深情,装夫妻,因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靠不住啊。”
丫鬟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她以为甄姨娘哭了,可仔细看才发现她脸上根本没有泪意!
*
贺夫人院里。
丫鬟过来上了茶后,便被贺夫人赶了下去,又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
等屋里没了外人,贺夫人才咬咬牙看向贺老爷问道:“老爷,你可有什么主意?若叫徐家那边知道那上不得台面的怀了咱昱哥儿的孩子,只怕真不肯罢休了。”
“不会的。”贺老爷呷了口茶,道,“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常事。老太太只怕自个也清楚,昱哥儿媳妇同昱哥儿没感情,迟早会让昱哥儿那些侧室先怀上孩子。”
贺夫人心里不舒服,可这些不舒服并不是因为甄姨娘先温明若一步怀上了孩子,而是单纯地因为甄姨娘同徐宁很像,因此而感到厌恶。
她在心里琢磨片刻,忽然道:“要不趁着眼下月份不大,赏她一碗药,叫那孩子去了?”
贺老爷侧目看了她一眼,脸上并不见惊讶。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不会不知道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个什么性子。
贺老爷没有妾室,并不是因为他与贺夫人感情多深,不过是因为不喜欢内宅里人多,吵吵闹闹的,让家宅不宁。
他也不需要其他继承家业的人,有贺连昱一个就够了,多的只会增加矛盾,加快家族衰落罢了。他一贯是个会趋吉避凶,权衡利弊的人,怎可能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贺老爷放下茶盏,道:“这孩子得留着。”
不等贺夫人不高兴,他又道:“若她怀的是个哥儿,这孩子便是贺家的保障。”
贺夫人皱着眉没出声,听贺老爷继续道:“昱哥儿媳妇嘴上虽不说,可从不将昱哥儿当回事,若不是眼下我们与她还有用,只怕我们她也不会放在眼里,那她同昱哥儿便不会有孩子。正室没有孩子,侧室不能再没有。”
“可我就是瞧不惯她。”贺夫人不高兴道。
贺老爷笑了一声,轻飘飘道:“你瞧不惯她,要处置她办法多的是,只眼下不是时候,且再忍一忍。”
贺夫人将他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恍然道:“老爷的意思是……去母留子?”
贺老爷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点头笑道:“是。若是个哥儿,便寄养在昱哥儿媳妇名下,不也还是贺家嫡出血脉?”
贺夫人皱眉道:“昱哥儿媳妇愿意?”
贺老爷道:“她想要借贺家之力做自己的事,养一个孩子对她没什么坏处。”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外头有人急急喊道:“爷,您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