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昱出了门,见徐停等在院子里,他穿一件黄丹圆领长衫,一头长发只用了支云纹檀木簪随意挽着,正借着不大明亮的灯火欣赏着墙角那几株不知几时开了的山茶花,瞧着懒散过了头。
他听见脚步声,便侧目看了过来,先与走在前头的贺连昱点了下头,随即才与后出来一步的贺老爷打了声招呼。
贺老爷倒是十分热情,关切地询问了两句,又要吩咐下人做些小菜来与徐停喝两杯。
徐停弯着唇角,看着温和有礼极了:“夜深了,不必折腾。明日大朝会,我与清晖说两句就得走。”
贺老爷听了也没在坚持,只叮嘱好贺连昱别怠慢了徐停后,便走了。
待人走远了,徐停又回身看向了墙角那几株红艳艳的山茶花,漫不经心道:“你府里的工人不错,将这山茶花养得极好。”
贺连昱侧目看了看,道:“祖……外祖母说你有话与我说?”
徐停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一样,兀自盯着茶花继续道:“早前三妹妹同我说山茶花比旁的花耐寒,能从今年的十一月左右开至来年的三月左右,便动了想要养一株茶花的心思。”
他忽然提起徐宁来,让贺连昱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便沉默着没吭声。
徐停也不要他接话,自顾自道:“我知晓她不过是想做些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至于成日家的只盯着行止。便让她回渝州了再养,同行止一起,养一株也好,两株也罢,满院子也成,人在哪儿,花就在哪儿,不至于花一处人一处,养不成器。”
贺连昱皱了皱眉:“景仪……”
没等他将话说完,徐停又转过视线来将他看了看,问道:“你可有见着三妹妹?”
贺连昱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托温明若的福,他远远的看到了徐宁。
没见到徐宁之前,他以为自己有许多的话想要同她说,会忍不住不顾阻拦下了马车执意去见她。
可当他和温明若到了驿站,他在马车里看见徐宁等在驿站门口,裴衍抱着他们的孩子陪在她旁边,两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但他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是一片祥和,旁人插不进去的祥和。
那一瞬间,所有冲动和迫不及待悄无声息地就从贺连昱心里散了。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话想与徐宁说。
他只是……
只是因为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而不甘心罢了,不甘心那个人看他的眼神从来都不带任何爱慕之情罢了。
他的不甘心化成执念,变成了他自以为的深情,做了许多糊涂事,到头来不过是糟践别人,作践自己。
徐停将他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道:“可有什么感想?”
贺连昱并未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轻声道:“这样挺好。”
“这样啊。”徐停忽然笑了一声,如释重负一样,“那就好。”
贺连昱听出他话中有话,又皱眉问:“怎么?”
徐停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她原是留了话给我,叫我寻机会与你说一说。”
贺连昱下意识提高了声音:“什么话!”
徐停却摇了摇头,笑吟吟道:“她与我说,若你还同从前一样,就将话说给你听,若你想开了,就当什么也不知。你如今……可是想开了?”
贺连昱愣了一愣,在听徐宁的话和不听徐宁的话之间犹豫了片刻之后,选择了后者。
他看着徐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徐宁的影子,但看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这兄妹二人其实不大像。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相去甚远。
贺连昱这下倒是彻底看开了,笑道:“嗯,想开了。”
“那接下来说说正事。”徐停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没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直视贺连昱的双眼,问道:“你几时同明若和离?”
“什么?”贺连昱万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震惊看着他,一瞬间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徐停并不给他怀疑的机会,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几时与明若和离?”
贺连昱皱起眉来:“你这话是何意?”
徐停道:“你与明若没有感情,自然也无夫妻之情,若要和离,眼下时机正好。何况,你们当日成亲,本就是你父母病急乱投医,如今你没事了,这门亲事在我看来便不作数了,你觉着呢?”
贺连昱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来,就听徐停又道:“明若虽姓温,是我三姑姑的女儿,可她既是从徐家出嫁的,那便是徐家的人,你贺家将她当外人,护不得她,自有我徐家来护!”
“贺家没有将她当外人……”贺连昱无力反驳道。
徐停轻轻嗤笑一声——撇却温和的表象之后,他就一活脱脱的恶人。
他斜了贺连昱一眼,道:“既是没有将她当外人,那为何她的丫鬟被害死了,你却连句安慰她的话也没有?”
贺连昱道:“那是我父亲……”
徐停打断他的话道:“同旁人没关系,只能说明你护不住她!”
贺连昱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清晖,”徐停又叫了他的字,“倘若我今日身处你的位置,绝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他道:“倘或将来我与我的夫人没有感情,我也会在我母亲跟前袒护她。不为别的,只为她嫁了我,做了我徐停的夫人,我就不该叫她受委屈,被人欺负,没有感情又如何?那不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而对她受到的苦视而不见的理由。”
“父母又如何?父母养育你不易,可他们并没有养育你的夫人,你又如何要求你的夫人对你的父母尽一样的孝?又如何要求你夫人在你父母跟前受了委屈,只能默默忍受不吭声?”
贺连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承认,在芒种这件事上,他没有站在温明若这一边,而是为了避免麻烦,选择屈服于他父亲的权威之下!
徐停见脸上有了动容之色,就知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一半,于是又道:“既你选择了你父母,那明若今后如何便与你没关系了。明日我会派人来接她回徐家,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