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摇了摇头,轻轻笑道:“我倒是不曾想过,想来……她父亲应是已经想好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徐宁知道。
对她有孕这件事,裴衍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做什么都是后知后觉。随着她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又临近了产期时,这人开始着急了。
他有时候会莫名念叨出两个字来,然后毫无征兆地去问徐宁:“你说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不等徐宁说话,他又自己摇头,皱眉道:“嗯,我觉着不好。”
他像是疯了一样,发呆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下了衙也不陪徐宁说话,占了她的案几和笔墨,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等徐宁再抬头去看他时,就见了满地的废纸。
每张废纸上都有墨水,可见是想了什么名字,一时觉着好,便写在了纸上,等写完了自己又觉着不好,遂又扔了。
徐宁还笑话他:“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哪里用得着这样烦恼。实在想不出来,等孩子出生了,拿着她的生辰八字请先生算一个便是。”
“那不行,”裴衍义正言辞道,“这是我跟你的第一个孩子,名字是我作为父亲给他的第一个见面礼,不能交给别人。”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来,在纸上写了个名字,问道:“叫朝令好不好?一日之晨谓之朝,令又有美好的意思……”
不待徐宁说话,裴衍又摇头道:“不好不好……不止是早上,我希望在她的生命里,朝朝暮暮都是美好的。”
徐宁笑道:“那叫朝暮?”
裴衍想也未想就直接否定了:“暮有暮年的意思,不好不好……”
徐宁跟着想了片刻,又问:“那叫静姝?静女其姝……”
话还未说完,裴衍就又否了:“那是写男女之情的,若给了她这名字,将来她被哪个野男人哄跑了,我得气死。不行不行。”
徐宁冷漠地“哦”了一声,丢下他自己烦恼去了。
太师大人对此毫无自觉,抱着手臂冥思苦想好几日,头都要秃了,依旧毫无结果。
*
众人听得徐宁提起孩子父亲,这才想起来孩子还有个父亲,忙又转头去寻,就见太师大人坐在角落里,抱着手冷眼看着她们。
等她们一回头,便哼了一声,明晃晃地把不高兴直接挂在了脸上。
薛氏又去拉他:“大老爷们一眼没瞧见自家夫人还要生气的,出息!一会儿咱们都走了,有你看的时候!”
裴衍道:“若不是祖母拦着,方才就该撵你们走的。”
薛氏啐了他一口:“我来瞧我儿媳妇和孙女,关你什么事儿?废什么话,老太太问你孩子的名字呢!”
徐老太太微笑着看他:“宁丫头说你之前为了想一个名字,茶饭也不思的。如何,可想好了?”
裴衍别别扭扭的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徐老太太耐心问道:“是什么?快说来我们大家听听。”
裴衍单膝床榻前跪下来,先看了看徐宁,随即收回视线看了看孩子,过会儿又伸出手去拿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脸,不自觉地弯着唇角笑道:“相思。”
这里的人大多都看过那出戏了,听了这“二字”,齐齐拖着声音“哦——”了一声。
薛氏扶额摇头,觉着自己这个儿子成亲后,就越发出息了。
一贯脸皮厚的太师大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更是连头也不敢抬,只盯着自己女儿猛看。
徐老太太笑得意味深长,贴心地替他找补:“南国有红豆,其名为相思。挺好的……嗯,那不如小名就叫红豆好了。”
薛氏想也未想就在一旁接话道:“那感情好,将来宁丫头若怀了了小二,小名不如叫绿豆好了。”
“还有黄豆、扁豆呢。”裴衍有些无语,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小名我也想好了,不叫红豆,叫炮竹。”
薛氏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叫什么?”
裴衍没看她,解释道:“她是我和宁儿的孩子,有我护着,希望她的人生像炮竹一样,响得惊天动地。”
对于裴大人脑子里想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一个人能跟得上。
徐宁知道他对这孩子的出生抱着怎样的期待,对此并未说什么,胡闹也好,还是所有他所期望的事送给这孩子也好,都随他去了。
她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她们稍微坐了一坐之后,便各自告辞走了。
终于,屋里就只有徐宁裴衍,还有一个刚出生,正睡得惊天动地的小丫头。
裴衍终于有机会倾身越过徐宁身旁的孩子用力将她抱了抱:“夫人,辛苦了。”
徐宁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将他看了一看,问道:“之前,孩子一直生不下来时,你是不是哭了?”
正要去逗孩子的人忽然一僵,过了一会儿才暗暗拿余光看了徐宁一眼,并不承认:“有吗?你看错了吧?”
徐宁也觉着自己是看错了,但她疼得快要晕过去时,确实有感受到一滴温热的东西滴在了她脸上。
她当时糊里糊涂的,并不知那是什么,只心口抽着疼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行止”。
下一刻,裴衍就将她抱得更紧了,又在她耳边应了一声“我在”。
那时徐宁安了心,并未多想,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方才发觉他应的那一声“我在”里似乎还带着鼻音。
如今裴衍不承认,徐宁也没追着问,只张开双臂,道:“过来。”
裴衍见了,浑身又僵了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承认了什么似的低低叹了口气,弯下腰去,任凭徐宁将他抱住了。
那人跟哄孩子似的顺了顺他的背脊,轻轻声:“乖,吓不着。”
裴衍将头埋在她肩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不是吓着了。我只是后悔,明明不想让你为我伤心难过,为我疼,可无论是伤心难过,还是疼,都让你替我尝了。”
“那怎么办?”徐宁玩笑似的问道,“那罚你在家相妻教子,永远……陪着我们。”
裴衍将她抱得更紧了:“好。”